温暖的天堂与漫天的星辰

　　弥新不断摇着，甚至强行将爸爸的眼皮扒开，可爸爸的眼睛就是不肯动一下，连再看他一眼也不愿意。

　　叶山的脸上的神情并不痛苦，只是微皱的眉头和隐藏在浓密胡须下的嘴角显示了他的忧虑，微启的嘴唇似乎在对苍天做着最后的祷告。

　　弥新拍打着爸爸的脸庞，摇撼着爸爸的肩膀，拉扯着爸爸的胡须，甚至挠着爸爸的脚心，可爸爸却没有一丝回应。

　　弥新没有放弃，依然努力尝试着想要把爸爸摇醒，因为他记得平时爸爸和自己还有弟弟玩游戏的时候，总是喜欢玩到一半躺倒在地装死，第一次当兄弟俩一探鼻息发现爸爸已经没有了气时弥天吓得哇哇大哭，自己也是被吓得呆若木鸡，结果就当兄弟俩狂奔带啸地去喊妈妈的时候，爸爸在地上打起滚来，从屋的这头滚到屋的那头，双手捧腹眼泪狂流，像只虾米一样弯在墙角笑得起不了身，最后还是妈妈揪着他的耳朵把他从地上拎起来。

　　弥新的手指放到了爸爸大大的鼻子下，没有感到任何气息波动，摸了摸手腕，也没用感到脉搏有任何的跳动。

　　冰冷的长枪还是一动不动的竖着，叶山魁梧的身躯从各个角度插着五把长枪，枪头已经深深埋入了雪堆，只有冰冷的枪杆依然直直的竖在空中。

　　天上无来由又落下了一阵大雪，雪势凶猛，很快就将叶山的大胡子染白了，弥新的头上也积了厚厚一层雪，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虽然内心深处已经隐约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却怎么也不想接受，弥新徒劳地折下一株小花在爸爸的鼻子下来来回摆弄，希望爸爸忽然一个喷嚏坐了起来。

　　可爸爸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没有哆嗦，没有打喷嚏，也没有坐起来。

　　远处倒是传来了打喷嚏的声音。

　　弥新预感到了危险，赶忙跳回洞穴，紧张地看着外面。

　　“即然你们一定这么执着那就去吧，我在这儿等你们，唉。”弥新看到白叔苍老的脸进入视野，赶紧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白叔沙哑的声音透着无限的惋惜与悲凉，摇了摇头转过了身去。弥新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老人，惊讶于他这么瘦弱的身躯居然可以在这风雪中屹立不倒，只是他干枯的皮肤和满脸的老人斑看着有些吓人，弥新赶紧将头缩了回去，不敢发声。

　　“谢谢，这次合作非常愉快。”胡用并不标准的汉语僵硬地说道。

　　弥新看着洞外的两人渐渐走向了父亲的遗体，一颗心脏砰砰狂跳，手指用力握着拳。

　　胡蹲下身，做了一会儿祷告，然后从腰间抽出弯刀，一刀斩落。

　　血花飞起，弥新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白叔闭上眼睛，胡提起一个包裹，身形一动，瞬间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弥新醒了过来，外面的大雪已经停了。

　　他看到了先前的那一幕，亲眼看到了，昏迷前每一秒发生的事，他都没有忘，也不会忘。

　　走出洞外，弥新已经没有力气了，他拿出了藏着的糖块，开始舔了起来。

　　糖富含热量，弥新的身体渐渐暖了起来，力量恢复了一点。

　　糖块越舔越小，风也越来越弱，弥新舔了舔嘴唇，走到了爸爸的身边。

　　这个人已经无法认出是谁了，并不是因为他的身体受到了多么恐怖的创伤。而是因为他的头，已经没有了。

　　切面非常平整，大滩大滩的血在雪地上蔓延开来，已经干涸变暗。

　　弥新面无表情，跪了下来，开始挖雪。

　　捧出一堆雪，放在旁边，又捧出一堆雪，不断地堆积，过了好久，终于挖出了一个一人大的雪坑。双手虽然戴着手套可还是开始发青，寒气从掌心透入，沿着手臂经脉向肩膀传去，弥新的手臂渐渐失去了知觉，手指已经有些冻僵了。

　　拼命推着父亲的身体，可父亲实在是太沉，弥新的双腿都陷进了雪里，瘦弱的手臂怎么也无法推动分毫，

　　弥新喘了口气坐倒下来，双手撑地，腰腹发力，双腿踹着父亲的身体想将它踢进雪坑。

　　虽然腿的力量比手要大很多，可7岁的孩子力量终究是有限的。叶山的尸体移动得异常缓慢。

　　弥新咬紧牙根，腰腹不断发力传至腿部，踢动爸爸的尸体，双手已经深深陷进雪中淹没了手肘。叶山熊一般的巨大身躯一寸一寸在雪地上移动着，慢慢进入了坑中。

　　终于，父亲的身体完全进入了雪坑，弥新躺倒在地，四脚叉开，筋疲力尽地喘着气。

　　弥新没有叫喊，没有流泪，就连眼中的血丝都没有任何增加，只是眼神如凝固了一般，没有一丝波动。

　　雪已经停了很久，风也逐渐微弱了起来，广袤的雪原陷入了永恒的沉寂，只有天空中的点点繁星依然闪耀着，毫不吝啬地散发着自己的光芒，将黑夜中的雪原照的宛如白昼。

　　明亮的星光下，一个瘦小的7岁孩子孤独地埋葬着自己的父亲。

　　安静，极致的安静，除了弥天的呼吸声和洒雪的声音，整个极北雪原没有任何声音，所以弥新的呼吸声在他的耳中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喧闹。

　　弥新试图将这几把长枪从父亲的身上扒出，可这几把枪在雪地上插的太深太深，右肩的伤势和逐渐消逝的能量根本就不允许他做到这一点。

　　一捧捧的雪洒在了叶山身上，覆盖了他的腿，覆盖了他的腰，覆盖了他的胸口。

　　只有肩膀还暴露在外，上面已经没有了头颅。

　　弥新捧起一团雪，在手中细细的捏着，修长的小手指不断点点戳戳，捏了很久很久终于捏成了一个大圆球。弥新抠下几片树皮一块块掰开，将黑黑的树皮嵌进雪球里。

　　先是在雪球下方摆上一圈磨得很碎已近乎黑炭的碎末，摆成一个半圆，再在雪球上方嵌入两条粗长的树皮，把下面挖出两个孔，孔里放上两颗树皮渣，最后在雪球中间抠出一个大大的洞。

　　雪球被画成了一张人脸，笑容很猥琐，看上去神似光头的叶山。

　　弥新将雪球放在了爸爸的脖子上，小心翼翼地与脖子上的断口重合，继续捧起雪盖上爸爸的肩膀。

　　看着爸爸的“头”也被埋住了，弥新惨白的小脸终于露出了笑容。

　　黑色的长枪沉默地立在雪上，如墓碑般肃穆。

　　弥新跪在父亲遗体前，双手合十，默默地祷告着什么。

　　空气中传来了一声**，打破了世界的安静，在这寂静如天国的雪原里仿佛一声惊雷，在弥新的耳边炸响开来。

　　弥新有些害怕地想躲回山洞，但好奇心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地寻声向前走去，脚步已经踉踉跄跄，瘦削的身影在风中如一株小豆芽随时感觉要摔倒，那颗糖所提供的能量已消耗得一干二净。

　　走到不远处的树林，弥新低下头，终于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星光下，是一张惨白的脸。

　　这个人卧躺在雪地，张大了嘴，拼命地想吸进更多空气，可无奈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他的右胸，插着一把小刀，深入末柄。

　　弥新认得，这是爸爸的腰刀。

　　这人此时也是奄奄一息，从身上的衣装判断应该是之前来围杀叶山的士兵之一，虽然也是一名六品武者，已不算弱，可之前在战斗中被叶山扔出的飞刀暗算，毫无防备之下右胸中刀，再加上在如此寒冷的风雪中躺了这么久，体内的热量渐渐枯竭，生命在迅速地流失，他已经听到了天国的召唤。

　　弥新走到了士兵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左手握住刀柄，一把将刀从他的右胸拔出。

　　血花喷溅，原本已不再流血的伤口鲜血狂飙。

　　这人抽搐了一下，神志从被天国的召唤的喜乐幻觉中被冰冷的疼痛拉回了现实。

　　他迷糊的视线看到一个神情冷漠的小孩提着那把要了自己的命沾满了自己的血的刀，向自己的脸上刺来。

　　本能的求生欲望让他榨出了体内最后的一丝真气，右手探出，抓住小孩持刀的左手手腕，另一只手掐住了小孩的脖子。

　　弥新此时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体内的能量早已被低温暴雪伤口失血心灵震荡消耗的一干二净，但他此时只有一个很单纯的愿望：杀死这个人。

　　这个人的手很虚弱，但由于平日受过严格的训练所以依然有力。弥新被抓住的左手怎么也无法再前进一分一毫，脖子却是越来越紧，呼吸越发困难起来。

　　一个体力耗尽的7岁孩子和一个濒死的士兵展开了生死搏斗。

　　弥新的脸开始发青，已经完全无法呼吸了，舌头不由自主地向外吐出，左手的刀却还是无法有任何突破。

　　士兵的愿望也很单纯，他不希望被人杀死，即使马上要死，也安安静静地在梦幻中死去。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比拼谁的气更长，谁的愿望更强烈。弥新强忍疼痛，举起右手按着刀柄，用尽全力向前推着。士兵的眼睛越发黯淡，但生命的光彩依然在其间闪现，依然竭尽全力阻止着弥新的前进。

　　弥新勉强压下左手手腕，用力一转，刀在空中划了一个小圈，锋利的刀尖割开了士兵的手腕，将手筋齐齐切断。

　　士兵的手臂无力地垂下，闭上了眼睛。

　　刀尖捅进了士兵的脖子。

　　一刀，两刀，三刀，四刀。弥新机械地挥着刀，冰冷的刀尖刺入士兵的头，颈，胸，腹，溅出一蓬蓬血花，染红了弥新的衣服，溅上了他的脸庞。

　　气管被割断，心脏被扎穿，肠子滑了出来，血流了一地，这个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弥新冷漠地擦去满脸的鲜血，将刀插进了士兵已经支离破碎的脸上，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回了父亲那简陋的亩地，竖起的长枪分外显眼。

　　全身上下，里里外外，一丝力量也没有了，弥新软软地跪倒在了地上，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松软的雪地躺着十分舒服，弥新的牙齿不断打着寒颤，体内最后的热量一丝丝挥发到了空气中。

　　好冷，身体好空，好难受，弥新无神的双眸漫无目标地看着前方一望无际的雪原。

　　“爸爸身上的枪还没拔出来，可惜我没力气了，不过也好，这么多竖着的枪也挺好看的，还没立墓碑呢。糟糕了，把爸爸埋在雪里那到时候雪化了岂不是就又出来了？哎算了，我没力气了爸爸我错了别再让我抄书了。不知道妈妈和那个笨蛋怎么样了，妈妈以前给我们讲床头故事的时候说只要没做坏事死之前会见到天使，会有天使引领我们上天堂。我好像也没做什么坏事吧？倒是弟弟这笨蛋老是打我偷我的零食和玩具，我之前虽然杀了人但是这人是杀害爸爸的帮凶我这是为爸爸报仇，这是在做好事，也不知道天使长什么样子，是不是真的有大翅膀。早知道之前就不把那半块肉排给那个笨蛋了，话说他给我的那个玩具好像还是从我这里偷来的吧，哎，上当了。”

　　脑海中不断响起这些话，根本没有任何控制，就如开闸的洪水一般在脑海中涌出，就连弥新自己也感到惊讶，自己什么时候像爸爸一样有这么多废话？

　　弥新的身体已经冷得麻木了，可不知道为什么，随着这些废话的响起，他感到越来越暖和，一股热流很快传遍了四肢百骸，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感觉暖融融的十分舒服，仿佛被妈妈抱在怀里在火堆旁取暖。

　　“听爸爸说，出现这种感觉就说明要死了，可这种感觉真的好舒服好舒服，比之前好多了，死吧。死吧，真后悔没把那个笨蛋再扁一顿，肩膀好痛，算了算了，我宽恕你了。”

　　弥新感到眼皮越来越沉重，脑海中连响起这些话都开始变得困难起来，但身体却是轻飘飘的完全失去了重量，仿佛灵魂在脱离肉身，迫不及待地要飞上天去。

　　“我要。死了。”

　　弥新发现自己飞上了天，畅快地在天空中翱翔，没有任何阻力，身体已经脱去，肉体的疼痛已再也不能影响到他，这张感觉，很自由，很好，很舒服。

　　抬头看着满天明亮的星辰，弥新感到自己与它们融为了一体，化作了星辰的一部分。

　　“妈妈，弥天，你们以后要记得来陪我玩啊，这里，真好玩。”

　　弥新清楚感受到了天使抓住了自己的手腕，将自己带入了天国。

　　“妈妈，爸爸，笨蛋，我真的看见天使了。爸爸，你应该也在吧，也不知道妈妈和笨蛋怎么样了？”

　　弥新缓缓闭上了眼睛，所有的感官都消失了，世界归入一片沉寂。

　　风雪完全停了，叶山和被他杀死的人的尸体再也不见踪迹，葬身于同一片大地，雪地再次恢复了纯洁干净的白色，再也看不到一丝血迹。漫天的星辰依然散发着永恒的光芒，在遥远的上空注视着下面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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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摆脱了追捕，一瘸一拐地抱着弥天走到大河边，上了船，向河对岸漂去。

　　看着远处的火光逐渐远去，妈妈终于松了一口气，紧绷到现在的神经完全放松了下来，此时全身的伤势也终于都爆发了出来，腿上身上的伤口都迸出了鲜血。妈妈低声咳嗽了一声，跌倒在地，弥天从她怀中滚了出来。

　　“小新，你没跌痛吧？”妈妈用手拍了拍后背，关心地问道。

　　“小新？小新！”

　　妈妈带着哭腔大声喊道，可却没有任何应答。

　　弥新已经不在自己的背后，不知去了哪里！之前从山上滚下去后她一直都在夺路狂奔，身上的伤势外加后面的追赶声弄得她心神大乱，根本没注意到背后的大儿子已经不见了！

　　妈妈跪倒在地，眼中充满了绝望，看着弥天依旧熟睡的脸庞，脑海中“砰”的一声炸开，身体摇摇欲坠。

　　(我的小新，对不起长大以后一定会补偿你的，接下来你就先静静地看着弟弟装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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