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皎洁的月光
尽管此时大脑一片混乱，尽管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每一个细胞都恨不得直接昏过去，但妈妈知道现在绝不是晕倒的时候，所以她强行压制住心中剧烈的震荡，深吸几口气，双手紧紧握住拳，强迫自己保持清新的状态。
此时天色渐明，漫天繁星光芒渐隐，暗淡了下来，随时会隐没于天空之中，只有远处的一轮明月，依然散发着温柔的月光。
妈妈抱起弥天，紧紧地抱在怀里，仔细回想着当初的情况，确认弥新在她要冲下山时还在自己背上，和那个红发女人相遇时危急时刻那团雪球应该也是弥新扔的，后来滚下山坡时自己只怕怀里还沉睡着的弥天出事，所以紧紧抱着弥天，一时忘记了身后的弥新，照理来说他应该抱着自己脖子不会有事的啊！到底是什么时候。
那可以确认的是弥新是在自己滚下山坡后失散的，否则的话自己不可能没有察觉，对了他本来肩膀就有伤。
妈妈心情激荡，手中的桨失了章法，小船开始在河面上原地打着转。
她很想回去，去找弥新，可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现在根本不知道那些人是否还在追踪，虽说这些人主要是冲着丈夫来的可他们一定也很乐意再抓个人质，现在丈夫生死不知，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现在贸然回去那是自投罗网，自己要是死了或者被抓，弥天怎么办？把他带着一起去？不可能，万一自己出了事情还会连累弥天；放在这里自己一个人去？万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看到妈妈不见了到处乱跑找不到了那岂不是更麻烦？这么小的孩子没人照顾在这冰天雪地必死无疑；把他藏起来绑住自己一个人回去找？万一野兽闻到气味怎么办，这地方从来不缺熊虎豺狼，而且万一那些人恰巧经过发现了弥天到时候弥新又找不到自己岂不是。
可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两个都是自己的孩子，难道就放任弥新生死不知自生自灭吗？
妈妈心如乱麻，看着怀中呼吸均匀还处在梦乡的弥天，看着他熟睡的小脸，被哥哥打得鼻青眼肿的脸上挂着一丝痛苦的表情，眉头在睡梦中微微皱起，不知做了什么噩梦。
妈妈下定决心还是潜伏回岸边寻找，否则，等弥天醒来问她哥哥去哪儿了的时候，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船掉头，手中的船桨加快了速度，妈妈非常小心谨慎地控制着划水的声音，在薄雾的掩护下向岸边靠近。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小新他这么聪明，肯定能保护好自己，老天爷，求你了，让他们两个都平安归来，一个不少地回到我身边。”此时天空还是一片漆黑，漫天的星辰散发着清辉，妈妈抬头仰望这夜空，对着明亮的北斗星祈祷着。
走上岸，妈妈将弥天抱住，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一点，弥天的嘴立刻张大了起来，一行口水从嘴角流过。妈妈机警地注视着四周，不放过一丝声响，脚步轻盈地向前走去，走得很慢，很慢。
妈妈根本不知道弥新在哪里，只能猜测应该是在山脚下的某一处。他是不是昏迷了？这么多时间多去他会不会冻出毛病来？是不是因为和妈妈失散了情急之下到处乱跑？那这么大的地方怎么也不可能碰得到，难道说他和父亲碰到了？可这么低的概率不太可能啊；妈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断在脑海中分析，可却是越来越绝望，无论怎么算，理智都告诉她不可能再找到弥新。妈妈低下头紧紧咬着下唇，拿出一根丝带扎住不断被风吹起的长发，沉默地向前走去。
虽然能找到的希望很渺茫，可连尝试都不做就离开她实在是不甘心，不甘心！
进入之前穿过的密林，忽然，妈妈闻到一股烟味，不禁心中好奇，又没打雷着火，为什么树林里会有烟味，妈妈隐藏起身子，循着烟味向前探去。
不一会儿，她看到了炊烟，大片大片的炊烟。明显是有大队人马正驻扎于此。
妈妈心中一凛，将身体隐藏在了树后，调整体内呼吸，气息逐渐隐没在了寒冷的空气中。几十名士兵捧着刚刚劈下来的树枝，在各自班长的指挥下生起火，拿出干粮坐倒地下烤起火来。这些士兵神情疲惫，明显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此时好不容易长官下令休整，都彻底放松了下来，一边烤搓手取暖一边说起了闲话：
“这鬼天，真他妈冻死人了，妈的进来到现在这点时间感觉手指都要冻掉了。”一名士兵吃着干粮，小声和同伴抱怨道。
“可不是，这畜生躲到这种地方，真他妈狗卵，咒他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受尽苦头。”另一名士兵灌了一大口烧酒，脸上辣得有些发红
“这次好多兄弟死在了他手里，有被他亲手杀掉的，有中了陷阱的，还有一队人居然是被这家伙引来的熊给吃掉的，真他妈惨啊，发现的时候尸体都是一块块的都认不出原来是谁的了。真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这么可怕？”
士兵压低了声音，对同伴说道：“这家伙，据说以前是那个，你懂的，只不过后来。哎小队长来了，我还是闭嘴吧免得又被处罚。”
“难怪，这里面的人都不是人，不过还好领头的这个大人物厉害，据说还请来了几个胡人做外援，妈的天杀的狗杂种胡人，我们大汉为什么要和胡人合作真是不可理喻。”士兵从同伴那儿夺来瓶烧酒，狠狠灌了一口：“不过最后任务总算是完成了，这家伙最终还不是死在了我们手里。”
妈妈躲在树后，闭目屏息，集中所有的精神力偷听着士兵的谈话，其余感官关闭后听觉变得异常敏锐，虽然声音微弱却是清晰无比，她一字一句地仔细听着，脸色开始发白。
“可不是，万枪穿心，死的真是凄惨。这畜生真的蛮的不行，之前还把白大人打成了重伤，不过还不是输了，被那条胡狗断了一臂，最后死了以后连埋的人都没，头切掉后就这么暴尸荒野了。”
妈妈集中全身的力量强行阻止身体发出颤抖，她感到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猛地攫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这畜生杀了我们这么多兄弟，死了真是活该，现在这无头鬼估计是忙着找头吧，指不定在哪儿瞎晃悠呢。”
“不过我们其实也就是炮灰，就是来给大人物打掩护损耗这人力气的，小兵的命就是贱，真他妈不值钱啊。”
“是啊，这次死了这么多人，还有那孩子，死得实在是太惨了。”
妈妈身体猛地一震，几乎跌倒，她虚弱地扶住树干，勉强支撑住身体，强迫自己继续听下去。
“这孩子摔得那叫个惨啊，两条腿全断了，骨头都戳出来了，白森森的吓死了个人，妈的刀直接从心口穿过去，我的亲娘勒，我真是看着都疼啊。”
接下来的话妈妈什么都没听到，她精神恍忽，头晕目眩，只感觉眼前的一切都成了虚幻的飘影，就连自己的身体都感觉不到了，灵魂似乎已经离开了身体。
“休息结束，继续行军。”白叔苍老的声音响起。
“哎，又要行军了，头儿真是个魔鬼。话说那孩子我看着他进来的，终究年纪太轻太爱出风头，头儿之前就说过多少次只需远程射箭千万不要和那人近身，连偷袭都不要，结果他偏偏不听，太想出挑趁着头儿和那畜生单挑的时候去偷袭，结果掉在雪坑里。哎，那畜生肯定是知道身后这片全是雪坑，所以放心让他近身根本看都没没看一眼，本来这孩子掉进雪坑顶多也就是摔断腿，结果不知怎么的手里的刀把自己给捅了，真是可怜啊。士兵站起身快速整理了一下衣装，随着部队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妈妈清醒了过来，这些谋杀丈夫的凶手已经拔营离去，地上还有残留未灭的火焰，她默默抱起了弥天，转身离去。
船划到了对岸，远处能够看到袅袅的炊烟，虽然不多，但已经不再是人迹罕见的极北雪原。妈妈机械般般地走着，由于拄着拐杖，所以速度很慢，过了很久才走到了一片密林。
密林很广，广到一眼望不到边，妈妈走到了一棵大树下，坐下身子将弥天放了下来。
天空还是一片漆黑，风吹树林的沙沙声和微弱的月光使人感到越发的冷清。
月亮孤独地悬挂在遥远的天际，惨淡而清冷的光芒看上去楚楚可怜。
妈妈没有说什么，只是抱着弥天，轻轻的摇着，嘴里哼着以前经常给兄弟俩哼唱的摇篮曲。
看着弥天有些痛苦的脸庞，妈妈也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噩梦，只能继续哄着他。
她不想放弃，依然坚定地等在这里。这是她和丈夫很早以前就计划好的会和地点，这里很安全，很安静，很美丽。
很早之前，在兄弟俩还没出生的时候，她和丈夫两人经过了无数次考察，无数次实践，最终确定了这条完美的逃跑路线，这条路线，两人曾走过几百次，早已熟的不能再熟。
所以，如果他还活着，那一定会在这里和她相见。
妈妈的心中还保持着最后一丝希望，她希望之前两名士兵只是在胡言乱语，或者谈论的人并不是丈夫，也许他只是遇到了些棘手的情况，处理的时间稍微长了些，过一会儿，那个熊一般的身影就会带着猥琐的笑容走到自己面前，抓着自己一通亲热。
至于弥新。妈妈真的已经不再抱有任何希望了，之前那两名士兵的对话已经让她的心都撕裂了开来，她根本不敢去想像那个画面，只要稍微想一下，心里就如被千万把锋利的小刀来回绞割，痛不欲生。
即使那两名士兵说的那个孩子不是弥新，可他在之前这么大的风雪中待了这么久，而且身上还有伤，凭他自己，说什么也不可能活下来。妈妈现在能做的，只有默默地为弥新祈祷，祈求上苍在这个孩子临终时仁慈地赐予他毫无痛苦地陷入永恒的沉睡，在合家团聚的幸福幻想中面带笑容结束他短暂的一生。
弥新现在，也的确是这样感觉着。
妈妈呆呆地看着前方。思绪飘回了7年前的那个5月：
“你说我们给这两个孩子取个什么小名呢？大名已经起好了，我们起个好听点的小名以后喊起来也喊得顺口啊。”
“哼，两个男孩子以后肯定省不了心，双胞胎就更烦了，闯起祸来那可是按照平方算的，指不定会惹些什么事出来让咱们收拾，我看这两个熊孩子就干脆大的叫大熊小的叫小熊算了。”
“你起的什么鬼名字！好好的儿子给你叫成什么了！”
“哼，就这样，挺好听的，大熊小熊或者熊大熊二，朗朗上口，多有意思。”
“孩子是我生的，绝不允许被你这么糟蹋！”
“呵呵，你一个人生的出来吗？还不是得要我。”
“你！”
“啊呀老婆你别生气，来来来喝杯水消消气，亲一个。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我就叫他们小新小天，挺好听的。
“呵呵，俗不可耐。”
“总比什么熊大熊二大熊小熊要好上一万倍，难听死了！你自己倒是像头熊！”
“不管了，嘿嘿，我以后就这么叫，你爱怎么叫随你便。”
妈妈看着怀中沉睡的弥天，嘴角轻轻上扬，流出温柔的微笑。
“小天。”
这个孩子老是闯祸，老喜欢和哥哥打架，老是乱搞破坏，写的一手狗爬字，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熊孩子。
“以后，再也没人陪你打架了。”
妈妈的泪水不断落下，滴洒在了弥天的脸庞。
泪水滴在了弥天的脸上，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妈妈你什么哭了，那个坏蛋呢？”弥天瞪大双眼，迷迷糊糊地问道。
那个坏蛋自然指的是自己的双胞胎哥哥。
妈妈抱紧弥天，没有说话。
月光温柔地透过树林洒了进来，泛起隐约清光，神圣而又美丽。
弥天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罕见地没有大吵大闹，靠在妈妈怀中伴随着耳边的摇篮曲再一次沉沉睡去。
妈妈抬头望天，明月高悬在头顶。
“你临别时说，要陪我来看月亮的。”妈妈的嘴角露出凄凉的微笑。
“废话真多。”
今晚的月光，格外的凄清，格外的明亮。
妈妈抱着弥天，抚摸着他的脸颊，看着天空月隐日升，日落星现，在树林里等了一天一夜。
那个熊一般的身影就会没有带着猥琐的笑容走到自己面前，也没有抓着自己一通亲热，他根本就没有出现。
“小天，上船吧。”眼见黑幕再次笼上天空，妈妈决然转过身子，头也不回走向了港口。
港口中，十几艘船扬帆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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