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49.轮转（上）
一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邻居的来来往往交织在平凡的日常交流中，渐渐的，简单的熟络起来。
「大庭姐姐。叶子姐姐。」
「虎杖。悠仁。」
称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也已经记不清了，像是扑通一声坠入后融化在苦咖啡里的方糖一样，潜移默化的甜蜜了生活。
是啊，生活。
被她包揽的午餐便当漂亮还丰盛，口感也是一级棒，小章鱼模样的香肠被送入口中，虎杖悠仁细细咀嚼，嘴角的笑容从未消失过。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种感觉。
爷爷从来就不是特别会关心人的那类长辈，即使是关心也非要在嘴上把意思扭出十八道弯，而大庭叶子不一样。
干干净净的便当盒连铺底的青菜都没有放过，虎杖悠仁把浅灰色的便当盒收好，手机——即使他百般推脱大庭叶子仍然坚持买来送给了他——那头的大庭叶子仿佛安了监视器一样，发来了简讯，问他午餐合不合口味。
回了简讯，虎杖悠仁的笑容挂上了一丝无奈。
嗯，从小到大算是第一次被人如此直白的关心着，他当然开心，开心到每天接到便当盒的时候，如果不是怕吓到对方，他甚至想抱着那个在互相投喂的这段时光里、终于没那么瘦弱了的女孩转一圈。
可也是这种关心，偶尔有些让人、手足无措……
闹钟响起，睡得本就不踏实的虎杖悠仁立刻就弹了起来，马不停蹄的开始洗漱。
今天可是钉崎拉上他们两个男生一起去采购的周末，如果迟到了真的会死的！！
··
看着门口的守卫对四个陌生人并排走入校门这件事毫无反应，三个女孩边走边松了口气。
“夏油老师，好厉害…！”
“嗯嗯！”
“是的呦小叶子！夏油大人超——厉害的吧！”
用来“隐身”的史莱姆状咒灵分裂成了四份，分别趴在了四个人的脑袋上，夏油杰侧身避开了奔跑打闹的小孩子，有些无奈的按了按太阳穴“……叶子就算了，菜菜子和美美子你们……”
在三个女孩子闪着星星的眼眸注视下，夏油杰挣扎了一下，把原本不希望这么夸张的说教吞了回去，双手投降。
“记得避让，就算‘不被注意’了，也还是有实体的。”
“是！”三人异口同声，夏油杰一个头三个大。
原本只是想着带大庭叶子出来寻找线索，现在……
“我还是第一次来夏油大人的小学诶……”
“菜菜子…别太明显，我们说好是要来帮忙的……”
“没关系的枷场姐姐们，我来给姐姐们打掩护……”
“而且美美子你还说我，你自己明明更……”
边走边听着身后三人的大声密谋，夏油杰……夏油杰已经连叹气都不想叹了。
小学，不大；教室，不远；心，很累。
“……”
姐妹俩还在兴奋的嘀嘀咕咕，大庭叶子偶尔应和着，微微转过头，看向了夏油杰。
……对不起。
看着夏油杰的背影，她轻轻敛眸。
夏油老师和枷场姐姐们，对不起。
她在心里这么说着。
……真的对不起。
··
熟络了以后，除了晚餐已经成了默认的在虎杖家三人一起以外，二人偶尔会互相帮着对方大扫除，这个月我去你家帮忙，下个月你来我家帮忙的那样。
对此，虎杖倭助念着几次身体不好时大庭叶子又是送药又是帮忙照顾，也是难得的没表示出什么抗拒的态度。
时光忽快忽慢的流逝着，在许多人都还在茶余饭后偶尔谈论秋风萧瑟时，大雪已经不知何时掩盖了落叶——冬日悄然而至。
站在玄关的虎杖悠仁目送着大庭叶子出了院门，慢慢拉上门的同时长叹了一口气。
榻榻米上的虎杖倭助最看不得他这个样子，当即就喊了过来“垂头丧气个什么劲！被人甩了吗！”
“我连女朋友都没有过！”虎杖悠仁当即不甘示弱的回过去，揉了揉自己已经被揉乱过一次的头发，罕见的、有些烦躁的、重重的又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有些说不出口啊……
再怎么说，邀请一起过年什么的……
想着无论是在哪边打扫时，大庭叶子那副要包揽所有任务的样子，被婉拒后还会流露出的一小点失落，虎杖悠仁揉了揉头发——任谁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都能看出来她的内心有多敏感。
果然…会吓到她的吧……？
虎杖倭助冷哼一声“邻居那个小女孩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已经不止一次被虎杖倭助这么说过的虎杖悠仁已经懒得辩驳了，然而这次，虎杖倭助却没有简单的嘴毒一下就完事儿，而是又哼了一声。
“那不然你在心虚个什么劲，老头子我都没说什么。”
反应过来的虎杖悠仁眼眶微微睁大“爷爷你不是最讨厌外人来家里吗？！你被什么附身了吗？！！！”
虎杖倭助又是用力的一声哼，几乎要用鼻孔指着虎杖悠仁“吃晚餐和打扫房间的时候我难道把人轰出去了吗！没大没小！”
不过虎杖悠仁显然没打算听他说教，他转过身，鞋都没换，踩着拖鞋就冲出了家门。
他站在隔绝开两家的院墙边，双手拢成喇叭的模样放在嘴边，声音雀跃：
“叶——子——姐——姐——”
没一会儿，院墙那头就冒出了大庭叶子的脑袋“怎么了怎么了悠仁？！我哪里没打扫干净吗？！”
虎杖悠仁摇了摇头，笑的如同夏日艳阳“叶子姐姐！我们一起过年吧！”
女孩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空白，而后便是明显的惶恐。
“诶、诶？！不不不算了吧！我、我这样的…过年还是和家里人一起吧，我这种……我还是不要……”
啊，果然。
虎杖悠仁笑的无奈。
就是这样的，关心，几乎“无我”的关心。
“别这么说嘛叶子姐姐！”
院墙不高，正好够二人的脑袋都露出来，虎杖悠仁这一次看的更清晰了。
“我们也是家人啊！悠仁很喜欢叶子姐姐的！”
那颗眼睛，那颗美丽樱花般的眼睛，那颗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的眼睛，映照出了自己的模样。
自己笑的很傻，不过没关系。
她的眼睛里浮现了水光，这个虽然有很大关系，不过虎杖悠仁假装自己没看到，因为她把头低下去了，应该也是不想让自己看到。
“来拉勾吧叶子姐姐！一定要一起过年哦！”
女孩的手依然很凉，但虎杖悠仁看到了，她在笑，至少这一点可以印证出来，她是高兴的。
……是那样吗？
“虎杖你这家伙！别走神了！过来拎东西！”
钉崎野蔷薇的声音传来，让虎杖悠仁一激灵“是！”
钉崎野蔷薇一边说着“这些是给叶子和真希姐买的好好拿着不然饶不了你”一边把又一堆袋子递给了虎杖悠仁，虎杖悠仁一一接过，仍然心不在焉。
“啧——不舒服就去旁边休息啦你。”
钉崎野蔷薇丢下这句话，又和天内理子征战商场去了。
“去休息一下吧。”伏黑惠也在旁边皱眉道：“你脸色很差。”
反应过来的虎杖悠仁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妥协。他勉强的笑了笑，对着伏黑惠开口道：“那钉崎他们接下来就拜托伏黑你啦？”
伏黑惠的脸色肉眼可见的也不好了。
不得不说，钉崎和天内真的很能逛，距离中午四人吃完饭到现在，已经快四个小时了……
抱着拎着一摞摞袋子，虎杖悠仁转转悠悠找了个长椅坐下，看着对面一家家五颜六色的商铺人来人往，放空了思绪。
吃完了年夜饭，虎杖倭助先回了房间，客厅的二人都难得犯懒的没有去洗碗，只是一人披了个毯子，窝在榻榻米上看着电视。
电视内容是什么已经忘记了，只记得钟声响起，身边靠在一起的女孩呼吸平稳，轻柔的对他说着“新年快乐”，唇角浅笑。
……对，笑容。
闭目养神的虎杖悠仁轻轻的皱了皱眉，他睁开眼，感觉抓住了些一直被自己忽视了的东西。
初见时，带着些许讨好的、小心翼翼的笑容。
熟悉后，极为明媚的、却总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僵硬的笑容。
还有那天晚上，电视机与灯光映照出来的……像是无念无想将死之人一样的、灰白的笑容。
以及来到高专前，那样放肆的，张扬的，让他惶恐不安的大笑。
……和来到高专后，那股发自真心的、真诚且柔软的、有些傻乎乎的微笑。
他不想这样，不想再去深入的想了，可是思绪就是不听使唤的在这难得的清闲里越陷越深。
到底哪副笑容是发自真心？
那些仿佛模仿秀一样的微笑里又存了几分真心？
温柔是真的，关心是真的，拥抱传来的温度是真的，虎杖悠仁可以深信不疑的一点是，他的叶子姐姐对他，的确是认可这份“亲人”的感情的。
……虎杖悠仁从未怀疑，却在此时此刻忍不住自虐一样去想那些莫名其妙浮现在脑海里的问题。
曾经叶子姐姐，真的快乐吗？
那些曾经和“虎杖悠仁”一起度过的时光，“大庭叶子”真心的，觉得快乐吗？
……她真的，会被虎杖悠仁牵挂住吗？
··
小区，小学，国中。
曾经常去的超市，常去的游戏厅，常去的公园。
一天的时间，足够大庭叶子跟着夏油杰，以及说着“要帮忙”的枷场姐妹一起走个遍。
菜菜子的手机一整天几乎没有闲下来过，自拍，和美美子一起拍，和大庭叶子一起拍，和夏油杰一起拍，三个人一起拍，四个人一起拍，不亦乐乎。
和稍显疲态的大庭叶子不同，枷场姐妹对这些“充满了夏油大人回忆”的地方有着高涨的热情，已经完全嗨起来了的二人不知又在这片已经有些废弃的公园里发现了什么新奇的小雕塑或者小路牌，一溜烟就没了踪影，只能听到二人远远的笑闹声。
嘬了一口来的路上买的气泡水，咽下，大庭叶子打出了一个满足的嗝。
“笑的很放松啊。”漫步在杂乱的石子路上，和大庭叶子并肩而行的夏油杰浅笑着说道。
“因为野蔷薇悠仁还有惠他们总是不让我喝这些。”大庭叶子吐了吐舌头，转头看向夏油杰。
夏油杰没回望过去，他的视线落在落叶的树木上，生锈的长椅上，仿佛视线随着微风望回了自己的童年，和这座半废弃的公园一起回忆着泛黄的过去时光。
大庭叶子打量了一会儿夏油杰的侧颜，转回脑袋嘿嘿笑了一声，引的夏油杰侧目“笑什么？”
“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
“开个玩笑啦。”大庭叶子眼睫弯弯“姐姐们和老师都很高兴，太好了。”
“……你倒是被菜菜子她们‘带坏’了不少。”夏油杰挑眉“我很高兴？”
“嗯，老师不用否认哦。”大庭叶子将空了的杯子扔进了身后跟着用来储物的咒灵嘴里——也幸好这边没什么人，否则回来没两三天，怪谈倒是会被造出来不少。
“也许老师自己都没发现吧……老师的眼睛里，那股忧伤气息已经淡了很多了。”
说着，大庭叶子快走了几步，在夏油杰的身前几步站定。
“逛小学的时候可能还不太明显，但是在国中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高兴了哦。”
风拂衣角，她抬手，双手的拇指与食指比出了相机的形状，将自己的眼睛框在了手指构成的方框中间，轻快的眨了几下。
“或者说是‘怀念’吧……总之，老师的眼睛，还是最本真的样子最好看啦。”
“……”
夏油杰定在了原地。
眼前的女孩笑的真心实意，他眯起眼，嘴角的弧度有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讽刺——对他自己的讽刺。
本真的模样？好看？
直到清风吹拂，回过神来的他看着眼前已经把手放下来了的大庭叶子，忍不住笑着问道：“我的眼睛有什么好看的？”
看过咒术界令人作呕的腐朽，看过愚民犯下超乎想象的罪行，一个杀人暴徒的眼睛。
就是这样一个无聊的本真的眼睛，有什么好看的？
“诶？”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大庭叶子托腮，认真的思索了起来。
“嗯……紫色宝石一样的，会温柔注视着母亲与枷场姐姐们还有学生们的，一个尽职好老师的漂亮眼睛？”
她答的认真，夏油杰也愣的认真。
她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没等夏油杰做出反应，大庭叶子已经打开了另一个话题“老师也能高兴就太好了，也算是我们不虚此行啦。”
“所以老师的打算呢？要不要在家里再呆一段时间？反正我们的时间充裕嘛。”
“没必要。”这次夏油杰倒是答的很快“高专保存的过往任务记录已经整理好发过来了，明天一早，我们就启程。”
“……这样啊。”
女孩原本明艳的表情，渐渐的，慢慢的，暗淡了下去。
“……今天早上下楼前，伯母拜托我多留几天。”大庭叶子低下了头，喃喃开口：“伯母没有为难我……伯母的眼睛里是单纯的、思念儿子的母亲的神情。”
闻言，夏油杰的心头涌上了一股焦躁“你不必……”
“下楼之后，”极为难得的，大庭叶子微微抬高了声音，打断了夏油杰，“我回了一下头，抬头看了眼老师的家。”
“我都没想到呢……老师的父亲、伯父他一直都在窗口，看着老师离开。”
“……所以呢，叶子想说什么？”
夏油杰眉头皱起，那股没来由的焦躁烧的更旺，让他突然有些心慌。
他看着女孩，眼神几乎可以说的上是审视：她低着头，双脚明明就因为打断了他的话而不安的扭动着，可即使这样她也要说，为什么？就为了让他知道这些无足轻重的事？
视线上移，一道白光闪进了他的眼里。
……那是什么？
不安感直冲天灵盖，就连夏油杰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他下意识的想要上前，又在理智的束缚下生生止住了脚步。他的语气应该算不上好了，但他已经无暇顾及那些。
“那是什么？！”
··
“虎杖！！”
脑袋昏昏沉沉马上就要进入梦乡的虎杖悠仁被这一声瞬间拉回了现实。
不过真正让他清醒的，是这个日常不太会以这种音量叫他名字的音色。
“伏黑？”
映入眼帘的是伏黑惠，他身后站着钉崎野蔷薇，原本沉醉购物的人现在却面色凝重，时不时的还瞟一眼伏黑惠。
而最反常的则是伏黑惠。
他拎着几个和他极不相配的购物袋，脸上仍然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可嘴唇此时却是没有一点血色，细看过去，他的眼神也有些飘忽不定。
虎杖悠仁不明就里，却也下意识的不安了起来，“……怎么了？”
“要回高专了。”钉崎野蔷薇一脸凝重的开口道：“出了件……大事。”
“……我知道了。”
钉崎野蔷薇在前方开路，虎杖悠仁紧随其后，伏黑惠则是刚刚回神一般，快步跟在队尾。
“天内小姐去开车了，我们往停车场那边去迎她，详情……”
钉崎野蔷薇说着，罕见的顿了一下，余光下意识的瞟了一眼三人的队尾，“路上再告诉你吧。”
此时正值黄昏，人群络绎不绝，三人踏着耀眼夕阳前行，逆着人流一路无话。
周遭热闹喧嚣，不安感却将他们裹挟在了无形的粘腻阴寒中，隔绝了人群，无限的在沉默中发酵蔓延。
让人止不住的、心底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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