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登仙路（二）
不止殷神悦，在凌霄殿的要么是万剑宗的长老，要么是长老的亲传弟子，修为加身无不耳聪目明，在听到谢涯知的喃喃后，也跟着凑过去几个。
谢涯知嫌弃人多挤得慌，于是干脆把光屏放大，确保殿内每个人都能看到。
殷神悦看着光屏上给黑色包围的人，皱了皱眉，果真是她。
魔族诡异的“找到你啦”的声线传遍整个大殿，谢涯知毫不掩饰自己察觉到的惊悚：“这小姑娘是经历了什么才能想出这样的幻境啊？”
无人应答，秋知意无疑已经吸引了诸多人的目光，谢涯知一点也不觉得尴尬，他摇着扇子得意洋洋地冲着殷神悦传音：“神悦大师姐，这次我可没骗你吧。”
秋知意清楚地知道面前这一切都是幻境，她无视面前层层叠叠的魔族，哪怕魔族锋利的爪子穿透了她的身体，她眼睛都不眨一下，毫不犹豫地继续向前。
凌霄殿。
长老们也对秋知意的行为展开了讨论。
“这小姑娘，对自己够狠！我喜欢！”
“这么偏激的心性，要是拔刀霍霍向同门了又当如何？”
“修仙就是逆天而行，不狠修得什么劳什子的仙？不如来我门下！”
“她连自己都可伤，伤及同门又有何难？”
“好了好了，别吵了，小姑娘总有她的原因的，我们再看看就是。”圆滚滚的副宗主出来打圆场。
殷神悦的眉头自看到秋知意起就没松开过，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蓬勃有力的跳动，仿佛在见到秋知意后，她终于有了归处。
登仙路虽是幻境，但是被洞穿身体的感觉却是实打实的，秋知意却跟没事人一样，脚步不停。
身后传来陌生的呼唤。
“知意，知意，别丢下我。”
秋知意脚步一顿，登仙路却宛如抓到了她的弱点，在悬空的登仙路两边陆续爬上了数百村民，他们打扮质朴，眼神却无光，看向她的视线空无一物，嘴中却不住地喃喃。
“知意，我好疼啊。”
“知意，我最疼你了，你替我去死好不好。”
“知意，你为什么不早点杀了他们啊，这样我就不用死了。”
“我好恨啊。”
……
秋知意的腿被人抱住，她向下望去。
哭泣的女孩对她露出诡异的笑容，她的牙齿被血染得通红。
她说。
“知意姐姐，你去死好不好？”
秋知意愣在原地，任何人都会以为她是被这诛心之言语触动，有人已经不忍直视地移开目光。
实际上秋知意却是在想，这谁？我一个都不认识。
秋知意无比清晰地知道，如今这具身体就是她的，不存在夺舍可能，那就只有可能是这个身份的过往经历才可能导致幻境这样。
她没有经历过，于是她继续向前。
身后传来亲切温暖的呼唤。
“知意，娘亲的知意。”
秋知意顿了顿，她转过身去，看向身后的妇人。
妇人身穿青色粗布衣服，头发简单挽起，她看着秋知意，神情慈祥又和蔼，是大多数人心中典型的母亲形象。
“我的知意，让娘亲抱抱我的知意，你受苦了。”
秋知意停在原地并不走动。
妇人没有得到她的回应也不着急，她对着旁边喊道：“相公，我们的知意长大了，多漂亮的小姑娘啊。”
魔群散开，从中走出一位男子，三十出头的样子，一副书生打扮，他笑着走过来想要抱起秋知意：“乖女儿又重了。”
秋知意看着他对手中抱起的一团的空气笑得爽朗，一家三口的画面十分和谐。
她并不伤心，因为从未得到过，所以也不知道失去是什么感觉，她只是，想要记住这个画面，仅此而已。
秋知意知道接下来应该是什么样的，幻境而已，她亦无法阻止，于是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原本静止的魔族人动了起来，它们肆意屠杀周围的村民，惨叫声从肢体中流出，变成了遍地的红色的怨恨，只有“秋知意”的一家是最后的净土。
然后净土被黑色的浪潮吞噬，徒留一地残缺的肢体和血污。
“秋知意”未知名姓的父亲知道魔族的强大，但还是抱有侥幸心理，企图让自己为妻女抵挡不可抗拒的死亡。
“秋知意”是眼睁睁地看着父母先后被魔族分食的。
妇人最后的目光看向她，眼睛中带着庆幸和满溢出来的爱。
她的眼睛在说话。
太好了，我最爱的女儿活了下来。
妇人的眼眶无法承受过于浓烈的感情，于是化作血水流下，流到了秋知意的心中。
秋知意知道接下来应该怎样，她应该“顺利”筑基，大杀四方，她也确实是这样做的，相比为虚假的幻境沉溺，她有更为沉重的目标。
灵气从她四周爆射而出，接触到的魔族如同日光下的阴影被蒸发得一干二净。
秋知意的脚下是数百村民的鲜血，幻境尚未消失，她一步一个血脚印踩在发着光的玉质的登仙路上，鲜血顺着登仙路流下，将登仙路染得通红。
她睁着眼睛，看着魔族朝着她蜂拥而上，不躲不闪，灵气形成防护罩又被击碎，宛如感知不到疼痛一样，她向前走，手中是染血的簪子，上面是她剜出的无数魔族的血肉。
前方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魔族，身后是她的“亲人”“熟人”以及被她所杀的魔族的混在一起的分不清你我的尸体。
秋知意闭上眼睛，簪子轻轻向前一划，剑气横扫整个登仙路，所到之处，魔族无处遁形、灰飞烟灭。
凌霄殿。
鸦雀无声。
半晌，胖乎乎的副宗主抚掌大笑，“哈哈哈哈哈，天无绝人之路，神悦，去叫你的师尊过来收徒！”
殷神悦抱拳称是。
连石青明显心情极好，跟身旁坐着的长老吐槽殷神悦，“神悦小时候那么小一点，看到我还会甜甜地笑，还要我举高高，甜甜地叫我师叔叔，简直是个小甜豆，怎么越长越跟她的那个冰块师父一样了，真伤心。”
说着，连石青还装模作样地摸了摸心脏。
旁边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甘星阑翻了个白眼，“你这还叫伤心？找到一个刚修行即自行筑基、筑基即摸到剑意、剑意还刚好克魔的好苗子，你嘴角都要和太阳穴肩并肩了。”
连石青被他神出鬼没的徒弟吓到了，他转过头，语重心长地拍了拍甘星阑的肩，相互伤害，“瞎说什么大实话。徒弟啊，你的存在感就跟你的脸一样啊，为师是真的担心。”
甘星阑看着连石青圆滚滚的中年发福样子，以无言表示自己的态度，旋即，又在众人面前消失不见。
连石青已经习惯了他徒弟近乎奇迹般的存在感，他摸摸肚皮，小声道：“绝世天才就应该由绝世剑修来带，哈哈哈，是吧，楚离师弟？”
登仙路在秋知意一剑战魔之后就并未再出现幻境，只是身上传来的压力越来越大，秋知意并不在意，她继续向前。
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秋知意看着眼前的一坨白色小点。
殷楚楚跪坐在地上，原本高高束起的整洁的头发此时已经凌乱地披散在她的肩头，左额边角的地方隐约露出了四指抓痕，她并未用张采书递给她的金创药，而是放任伤口自然愈合、结痂。
殷楚楚望着逐渐离她远去的父母亲人，他们笑着闹着远去，没有她也可以，他们头也不回。
画面一转，无数的魔族爬上殷楚楚的身体，尖锐的利爪穿过她的额头，殷楚楚无力地倒在地上，双目无神地看着天空，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
谢涯知展开扇子遮住了自己下半张脸，桃花眼熠熠生辉，“最近怎么这么多遇到魔族的？”
旁边的童子见缝插针地跟他汇报情况，“她们是一艘云舟上的，遇魔族袭击，是秋道友击退的魔族，救了那个小姑娘。”
他饶有兴味地看着光屏里的画面，扇子扇了扇，“欸，真是后生可畏啊。”
说罢，童子又补充道，“那个小姑娘是云国的小公主，大师姐的侄女。”
谢涯知递给了童子一个识相的眼神，丢给他一块流光溢彩的极品灵石。
童子忙不迭地接住。
殿内数人对谢涯知散财童子一般的行为见怪不怪，家底厚，正常。
只是好酸，酸成柠檬精。
——————
要不，就算了吧……
殷楚楚望着一望无际的蔚蓝天空，修仙有什么好的呢？她想。
修仙可以光宗耀祖，但这又与她何干呢？又与死了的祖宗有什么关系呢？
秋知意走过殷楚楚身边的时候低头看了她一眼，似是在确认她的死活。
殷楚楚的目光逐渐聚焦，她的耳朵边全是魔物的尖笑声，只能依稀辨认出秋知意的口型。
“大道独行。”
说完秋知意并不管她，径直向前走去。
登仙路只是幻境，如果殷楚楚意志足够坚定，幻境自然会消失，她之前的灵气爆发也只是为了吸引凌霄殿中的人的注意；如果殷楚楚意志不够坚定，那帮她反而是害她。
殷楚楚扭头看着秋知意越走越远，她伸出手想要抓住，视线却越发模糊，她闭上眼睛。
半晌，不论是耳边的尖啸还是身上的痛楚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殷楚楚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继续向前。
明心是剑灵，并不受登仙路的压力，也不会被其他人看见，于是她在秋知意的肩膀上反复横跳，最后在秋知意头顶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窝下来，超级可爱地“啾”了一声。
殷神悦刚回到大殿就听到一声鸟叫，她看着光屏中秋知意头顶的小肥啾。
“谢涯知，登仙路上可以有动物吗？”
谢涯知拿着把扇子摇啊摇地走了过来，惊讶道“怎么可能？不过神悦大师姐要是想养的话我可以送给你一只哦～”
殷神悦看着面前晃荡的一片红色，不忍直视地撇开视线。
“哦。”
她环顾一周，似乎只有她能看见秋知意头上的那只肥啾。
“真冷淡啊神悦大师姐，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不搭理我。”
谢涯知眉眼弯弯，琉璃瞳看上去极为潋滟，眉心一颗红痣，衬得他风流又悲悯，奈何他对着笑的人是个木头，殷神悦“哦”了一声后，抱剑站在楚离身后。
“师尊。”
“嗯。”
师徒两张冰块脸齐齐盯着光屏中的秋知意，殿内温度自楚离来后直线降低。
谢涯知不知道从哪里揪出来了甘星阑的衣领，拔出萝卜带出泥地揪出了甘星阑，“真冷淡啊。”
甘星阑点点头，真心佩服，“无情道，真冷！”
“新来的小师妹可不要修无情道啊。”
甘星阑点点头，“小师妹，厉害！”
秋知意看着尽头的“万剑朝宗”石，不负众望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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