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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28、打开窗户

  等待重组中的网通大厦寂静得有些怕人。大家都在等上边的消息,什么时候任命新联通的负责人,省级层面的合并才算开始。似乎所有的工作都停摆了,曾经杀声震天的硬措施也偃旗息鼓了,人人都变得无所事事。对巴主任来说,白天好混,夜晚难熬。每天下班时,都磨磨蹭蹭地赖着不走,不愿回那个冰冷的出租屋去,免得触景生情或独自神伤。他甚至想过,要是没有节假日该多好。

  白昼一天比一天短,采暖期还没有到,屋子里冷得厉害。孤枕冷衾间,巴立卓被《黄帝内经养生》的电视节目给吸引了。女教授说:还是祖先聪明,两千年前就有女子伤春、男子悲秋之说,所以古人会在秋天里说媒订婚,利用冬闲时节成亲。如果幸运的话,来年春天,美丽的新娘便可以怀上宝宝。

  巴立卓听得酸溜溜的,又一个冬天即将来临,可自己的新娘在哪里?自从调离松河,他就失去了接触女人肉体的任何权利,就像冰湖里茕影独吊的孤雁,那可是一种从头冷到脚的寂寞啊。寂寞是什么玩意儿?寂寞是扳着手指去数脚趾的失眠,寂寞是抚摸平凡的私处又无可奈何的孤单,寂寞是连呼吸也很酸很痛的叹息。今天晚上,他再也忍不住了,给林紫叶去了电话。

  “有事吗?”女人问,冷淡并非无情,大概是一种逃避。

  “没事就不能打你电话吗?”夜阑人静,巴立卓有些生气了。

  “哦,那你说吧。”女人感觉到了什么,态度变得和缓了。

  “我的新房就要装修了,这个周休日,你能过来一下吗?”

  “这和我没关系吧?”

  “当然有关系,新房里应该有女主人的,你应该来看看的。”

  林紫叶毫无思想准备,竟一时语塞。

  “听上边说,很快就要成立新联通省级筹备组了,到时候,我不知道要忙成啥样呢。所以,请你抓紧过来,好早点开工!”口气特霸道,分明是丈夫说给老婆的,好像他们之间并无芥蒂。

  “我不想去。”女人终于做了答复。

  “唉,紫叶啊。”巴立卓叹了一口气,“我刚听了电视讲座,很受触动。为什么《易经》只有六十四卦呢?那是因为男人的生命节律与八有关。阳到了八八六十四,也就是六十四岁的时候,男人已经不能创造新的东西了,生命该进入下一个轮回了。所以,六十四卦象之后,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你看看,人生苦短,善待自己吧。”

  女人不吭声,不知她听懂没听懂。

  巴立卓趁热打铁,循循善诱:“女人的生命周期与七有关,七七四十九岁之后,就将进入更年期了。多可怕呀,你苦着自己干什么?”

  女人低声呜咽起来,巴立卓心里一阵难过,“明天就是周五,要不要我去接你?”

  女人哭得更厉害了,他又不知道怎么去哄,只好托着手机,默默地听着。挂机前,巴立卓说:“紫叶啊,我一直爱你的。”

  在这个冰冷的夜晚,至少要有两个人失眠了。幕帘之外就是两个城市的夜空,巴立卓躺在床上,感觉自己是迷途的过客,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处何方。

  没有任何事、任何人,会重要到需要整夜胡思乱想,可巴某人就是睡不着,脑子里又成电影院了。最近小张没什么动静,应该是继续推他的SP业务,估计与增值业务中心的人打得火热;至于是否如愿以偿地杀进省移动的圈子,不得而知。好久没和陆教授见面了,上一次喝酒是在啥地方来着?听说陆教授在申报一个什么选题,还新带了几个留学生,总之就是忙。很想答谢吴秘书的,一饭之恩尚图后报,何况人家帮了天大的忙,可苦于没有机会。与苏敏的联系倒是很密切,举目无亲的巴某人视她为朋友;苏敏呢,也愿意不厌其烦地帮他。

  巴业主办理完新房入户手续,就被与装修有关的公司搅扰得寝食难安。每天都有人打来电话,试图为他提供服务,陶瓷、地板、油漆、橱柜、灯具、窗帘布艺等乱糟糟的商家纷至沓来。一开始,他还惊叹于市场经济的魔力,佩服商家的无孔不入,市场细分的营销搞得多好啊。可随后就恼了,电话与短信闹得他不胜其烦。行行都有潜规则,装修行业隐藏着一个从设计师到水暖工、木工、油工等一条龙吃回扣的景观。所以,他担心遇人不淑,摊上个黑设计师、黑公司可不好玩,事后维权麻烦透顶。

  就在今天上午,刚刚签订了装修合同。巴立卓如约去接苏敏,家装公司就是她推荐的。楼道里满是沙土水泥粉尘,还有涂料油漆的味道,这么肮乱的地方,女人都肯来,说明她很看重与自己的关系。

  合同文本看上去挺规范的,厚厚的一大沓,连同设计效果图在内,附件有十几个之多。巴立卓看得直迷糊,必须承认,他对这个很不在行。细细询问了一遍工费、材料费、管理费,没发现什么破绽。按合同约定,按比例付款之后,装修工程即告开始。

  “不可靠的公司,我敢介绍吗?”苏敏的声音在粗粝的墙面上撞来撞去,似有袅袅余响。

  “我不是这意思,一见合同协议类的东西就紧张,条件反射了。”

  “哦,你在下面当领导,签过的合同该不计其数的。”

  “人生经验有许多种,最重要的习惯应该是:签订任何合同之前至少看三遍,如果是婚约,更要仔细掂量。”

  “别笑死人不偿命。”苏敏粲然一笑,还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别蹭着墙,都是灰尘。这样的举动,实在是很亲密了。

  家装公司的人连连赔笑,说什么与高素质的甲方合作真愉快,通情达理,颇受教益。他们在等着签字,奉承几句业主理所应当。

  巴立卓也笑了,但很快把笑容收住,他担心对方出现一种情况,给了鼻子上脸。“就别戴高帽了,我关心的是甲方的装修质量,而不是乙方是否愉快。”

  签字完毕,家装公司的人就走了。空空荡荡的毛坯房里,只剩下了巴苏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齐笑了。男女之间的感应就这么奇妙,不用说破,意会足矣。

  苏敏很会打扮的,总是穿那种很显身条的衣服,皮肤保养得像豆腐一样好。中年女人嘛,丰腴有丰腴的风韵,像熟透了的苹果,散发出最甜的味道。可惜,人家是别人的老婆,巴立卓只能望而却步。有人说过,成熟男人不要再像年轻人那样,直勾勾地盯着女人的关键部位。纵使心里波涛汹涌,也要形象得体。非礼勿视,实在要视的话最好飞快地斜视。

  苏敏一如主人似的打开窗户,让新鲜的冷风穿堂入室,迅速挤走灰土的味道。又里里外外巡查了一遍,说家装的重点在厨卫,吃喝拉撒的地方马虎不得,所以洁具橱柜要选质量上乘的,颜色款式都要好。

  巴立卓频频点头,以示赞同,不知怎的竟想起了姜道长。风水学在中国文化当中占据重要的位置,有关阳宅的论述,强调大小适宜。客厅可以大,卧室不能大,卧室大了,会耗散人气的。去过故宫的人都知道,皇帝的卧室实际上很小。记得姜道长说过,好的房间,应该是阴阳对等的,暗藏太极之象,阴阳各守一半,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正好打在床沿才是最适合的。所以说,卧室的布局才是最重要的。

  空房子不是抒情的地方,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关窗锁门下楼。直到上了车,苏敏才问他:“你刚才想什么呢?”

  “我不喜欢租房子,哪怕只住半年,也有一种漂泊感。”

  “我可以问问吗,你夫人做什么的,是不是你的同行?”

  “同行是冤家,她去中国电信了。”

  “你的欢喜冤家,一定很漂亮了。”苏敏的话,既是夸奖,也是试探,“郎才女貌,人中龙凤,才合情合理。”

  “男人从不开口向人请教,如何让事业和婚姻两全其美。”巴立卓很滑头,有意回避自己的感情史。

  “你看你,真不经夸,还躲躲闪闪的。”

  “人这一辈子,能成就一两件事情很不容易,啥都不干更不容易。你瞧我,搞了半辈子通信,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干过啥。”

  “人生重要的不是所站的位置,而是努力的方向。”苏敏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拍了拍巴立卓的胳膊。

  “人在国企,除了养家糊口和升官发财之外,找不到更好的方向。而升官发财又像跳高比赛,并非所有的横杆都能飞跃。”

  “我不喜欢太看重官位的男人。”

  “哦,那你喜欢什么?”

  “遇到让我心动的人,不妨喜欢一次!”苏敏没头没脑地冒出了这么一句。

  巴立卓笑了笑,假装没听懂。他觉得,自己这个年龄段的男女,谁能和谁动真格的?男女之间不存在纯粹的友谊,因此暧昧被称之为第四情感。他彻底想好了,不能和苏敏扯得太深,只可以适度地暧昧下去,假使对方愿意。都说男人善变的是心,女人善变的是脸。苏敏情绪低落,谢绝了共进午餐的邀请,匆匆赶回了学校……

  闲话少说,此时此刻,巴某人脑袋里的电影院总算打烊了,他好歹睡着了。

  第二天清早,他浑身酸酸软软的,很想再躺一会儿,又怕迟到。起身拉开窗帘,发现玻璃上凝结了一层水汽,水都淌到窗台上了。他翻箱倒柜,为自己添加衣服,心情格外抑郁。洗漱时,还特意照了照镜子,眼圈都黑着,乍看像一只大熊猫。这副形象,神似通宵打麻将的赌徒,或者纵欲过度的色鬼。

  这几天,巫奎又不见了踪影,不知是在家休息,还是忙别的。他的行踪,只能以后通过小岳报销的费用来猜测了。机关里静悄悄的,连往常此起彼伏的电话声都难得一闻。巴立卓处理了一些文件,然后上网浏览新闻,不觉间打起了瞌睡。手机响了,他半寐半醒地接起来,是林紫叶的声音,她来了!巴立卓清醒了,心跳骤然加速。“你在什么地方?我这就过去!”

  在地下停车场,他遇见了乔月贤。乔副总刚从外面回来,正在泊车。巴立卓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也要等一等的,这不仅是礼貌问题,还体现着对领导的忠诚。

  乔副总下了车,瞅了瞅他,“怎么,你要出去?”

  “松河来了朋友,总得接待接待。”巴立卓摊开手,摆出挺无辜的造型。

  “关爱健康,酒要少喝!”乔副总说完就走了。

  停车场里静悄悄,银白的灯光忧郁地照耀乔月贤的背影,巴某人一直目送他进了电梯。

  如约与林紫叶见面,地点是渤海广场向北第一个红绿灯之后的辅道旁。林紫叶自驾车来的,大红的马6鲜艳得像新娘的红盖头。

  路边不宜久停,巴立卓示意女人跟他走,然后开着半旧的捷达带路,不时瞟眼后视镜,看看女人跟没跟上来。临近中午,街上的车又多起来,一路走走停停。巴立卓心潮难平,这些年来,他和林紫叶有过无数次甜蜜或争吵的约会,等过公交等过地铁等在饭店门口,而这一次最特别,女人是自己开车来的。当年他们都未曾想过,通过所谓的奋斗,生活会变得超乎预期的富庶。可是,他们变老了,不知恩爱是否同样老去?

  捷达车放在了幸福小区之外,巴立卓坐进了马自达,指挥女人开进园区。他们并没有急着下车,而是互相看着。在男人眼里,林紫叶一身职业装,像是银行职员,一看就是从单位溜号出来的。松河移动管理那么严,女人能脱身出来,肯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而在女人眼里,秃头秃脑的巴立卓分外憔悴,仿佛霜打过的茄子,叫人又痛又怜。

  巴立卓心怀鬼胎地笑了,拉了拉女人的袖子,“咱们上楼吧。”

  女人一进门,就打开窗户通风换气,冷飕飕的阳光和风一拥而进。这一幕叫巴立卓想起了苏敏,想起昨天谈装修时,她也是大开门窗的。看来,天底下的女人都爱清洁,在这一点上她们是相同的。

  果然,林紫叶把出租屋里里外外看了一遍,皱着眉头说:“臭死了,简直是猪窝。”

  巴立卓急着和女人亲热,忙不迭点头同意:“是猪窝,一直等饲养员回来打扫。”

  女人强忍着不笑,也不再理他,动手去拆床单被罩。巴立卓就从背后箍住了她,抱她的腰,手掌迅速向上运动。

  “你松手,你松手!”女人用肩拱他,气喘吁吁的。

  这个时候,手机铃声大作,巴立卓气坏了,恨不把这该死的东西扔到窗外去,又不能不接,怕巫奎或其他领导找他。看看号码,既陌生又熟悉,好像是松河的移动电话。他只好接起来,对方问:“是巴局长,巴老总吗?”

  “不敢当不敢当,是我,您哪位?”

  “哈,贵人多忘事啊,不认得老朋友了?”

  对方的层次不低,王二美之流可不敢这样开玩笑,巴立卓再如何恼火,也不能失礼,“对不起对不起,我可不是贵人,而是废人,年岁一大,记性不好。”

  “嗬,你小子真能装,是我,还想不起来?”

  巴立卓不想和对方捉迷藏:“饶了小巴吧,您是哪位?”

  “陈健,还记得吧?”

  “老天爷呀,陈市长啊,我的青天大老爷!”

  “你真不是个东西,从松河跑了也不打声招呼,害得我单相思了,以泪洗面。”陈副市长挺风趣的,也不听巴立卓解释,“你说说吧,今天怎么接待我?”

  “你是我的父母官啊,如见天颜,小民三生有幸。”

  两人说笑了一气,巴立卓搞清楚了,陈副市长来省里开会,百忙中抽时间找自己叙旧,他必须显现出极大的热情。“来了,就不许走了,我马上联系饭店……”

  “那你简单点儿,我倒是想看看,你小子出息成啥德行了?”

  收起手机,就听卫生间里机声隆隆,林紫叶将刚拆下来的床单被罩塞进了洗衣机。巴立卓不能不为之感动,过日子,其实就是过女人啊。你所爱的女人是与生活一体的,她就是浓缩了的生活,是你生活的具体形态和颜色。

  女人干得热火朝天,回头见男人发呆,就吩咐他去把窗帘卸了,好洗一洗。

  巴立卓苦笑:“真对不起你,又来任务了。”

  “哦,那你忙你的去。”

  巴立卓给分管接待的副主任去了电话,叫马上订一间高档的酒店,然后请示巫奎。巫奎指示:“请乔月贤出面吧。”

  事到如今,巫奎对价值不大的应酬没兴趣。巴立卓赶紧向乔副总报告,松河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来了,他分管城建和交通,对一直我们很关照的。

  “他们来了几个人?”乔月贤问,还吩咐,“你给每个人都准备点礼物。”

  一切安排妥当,巴立卓找来了备用钥匙,交给女人,还叹了一口气:“你看,我的日子就这样,很多时间不受自己支配。”

  林紫叶嗔怪:“你需要检讨的不是这个,而是别的。”

  “行,我要深刻反思,晚上向你汇报。”

  “去你的!”女人的脸红了,一如从前那样,艳若桃花。

  巴立卓不觉怜悯起来,轻轻抱了她一下,还在她脑门上很响地亲了一口。

  磨蹭了半天,他找来一张饭馆的名片,搁在女人面前说:“先歇歇吧,你去吃午饭,打电话叫份外卖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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