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29、老感情老骗子

　　陈副市长对电信重组不感兴趣，一再强调与老邮电的老感情，管你们变来变去的，此通彼通，是哥们儿就心心相通。乔月贤再三客气，通信的发展离不开地方党委政府的关怀。他忽然想到了汤加，吩咐巴立卓问问他是不是回雪都了，如果是，就过来孝敬孝敬父母官。

　　巴立卓赶紧拨通了汤加，照本实发：“乔总要我找你，你现在是不是离开松河了？”

　　汤加是走读干部，正常情况下，每逢周一周末两地奔波，迟到早退在所难免。他的司机也要披星戴月的，往来接送，太辛苦。一听说是乔总找，汤司令吓了一跳，以为领导查岗呢，就是不说自己在哪儿。巴立卓明白了，这个小子现在就在雪都，“乔总要宴请你的府台大人，你赶快过来。”

　　汤加说：“松河又不远，我一小时就赶到。”

　　“陈知府日理万机，你来晚了可不好看。”

　　陈副市长不乐意了，开口就骂：“巴秃子，有你这么损人的吗？我是人民的公务员，不是什么鸟大人！”

　　乔月贤举双手赞同：“巴秃子总说错话，总办错事，一会儿罚他！”

　　说说笑笑，宾主入席。乔月贤敬酒说，谨代表巫奎总经理和全省员工，向百忙中看望和慰问我们的松河市委市政府领导表示衷心的谢意，向一直关心呵护我们的陈副市长表达崇高的敬意！

　　陈副市长干了第一杯，他说：“你们巫总的酒功了得，当年引进程控时，他可是经常来松河的。”

　　“我们巫总外出了，他叮嘱我和小巴，不，是巴秃子，接待好领导。”乔月贤强忍住不笑。

　　该陈副市长举杯致辞了，他说：松河通信事业的迅猛发展，人民群众是有目共睹的。通信业属于社会基础设施，支持通信发展，不仅是扩大内需、拉动增长的有力措施，也是保民生、求稳定的必然要求。本想找小巴同志叙叙旧的，没想惊动了乔总大驾，诚惶诚恐，无上荣光。

　　这一席话，既有大政方针，又肯定了通信的重要性，还挺讲个人感情，很打动人，引来了掌声一片。没的说，所有人都一饮而尽。

　　“陈市长高屋建瓴啊，思路清晰，难怪松河的老百姓都说你最有风度，最有魄力，最办实事儿。”

　　“你这个巴秃子，也会乱捧了？”陈副市长佯装不悦。

　　“实事求是呀，这几年松河的市政面貌焕然一新，群众安居乐业，陈市长居功至伟。”谁不爱马屁，颂歌盈耳神仙乐。可拍马屁又是一门大学问，不是想拍就能拍得好的。弄不好拍到马蹄上，那就是找恶心了。巴立卓就拍得不错，拍出点水平来，搞得陈副市长其乐陶陶。

　　“巴总说的是，成绩来之不易呀。”一直没太吭声的副秘书长也开口了。

　　“想当年，我和巴秃子可都是响当当的少壮派，荣膺松河十大杰出青年呢。”

　　“哪有这么取笑职工群众的？领导可不要搞相貌歧视。”巴立卓提出抗议，为的是活跃气氛。

　　“巴秃子，你又错了。陈市长大老远地来看你，你不感激涕零，反而出言不逊，该罚你两杯！”乔月贤当即斥责道。

　　“罚酒就不必了，”陈市长摆摆手，谈锋甚健，“今年春天，我随省政府代表团出访俄罗斯，发现了一个秘密。俄罗斯的女孩子都偏爱秃顶男人，为什么呢？有前途啊。”

　　一桌子人都去看巴立卓，笑得不行，乔月贤颇为惊讶：“难道秃顶也成了优点？”

　　“俄罗斯人早就发现，从列宁时代开始，秃顶和有头发的轮流当领袖，无一例外。你们看，秃头的普京卸任总统，有头发的梅德韦杰夫就当选。”

　　“嗯，我要是出生在那里，一定也是抢手货，有希望当选总统啊。”巴立卓不失时机地接话，领导们都开心才好。

　　“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巴秃子当总统是不可能了，当你们省公司老总还是够料的。”陈副市长口无遮拦，很没有组织纪律观念，也说明他不太拿运营商当回事儿。

　　乔月贤是什么人，多年的人事管理出身，啥阵势没见过？他不会让客人觉得冷场的，哈哈一笑道：“陈副市长慧眼识才呀，巴秃子确实不错。”

　　巴立卓听得有些不自在，赶紧转移话题说，各位领导听说过雄性秃这个名词吗？发生的原因之一，就是雄性荷尔蒙睪固酮旺盛，头秃发短意味着雄赳赳气昂昂呢！众所周知，清朝男人都要剃发梳辫，头顶光光，后脑拖条辫子，唯有如此，才能安身立命、娶妻生子。为啥要搞这么难看的发型，估计是为了提高性功能，火枪上膛，随时出击。

　　好家伙，全场笑爆棚了。这时汤加到了，见大家乐成这样，有些摸不着头脑。一一见过领导后，拘谨落座。陈副市长发话：“还是中央企业有魄力呀，小汤这么年轻就独当一面，不简单啊。”

　　“小汤年轻没经验，还望陈市长多多提携。”汤加起身敬酒。

　　陈副市长只饮了半杯，还说：“我可提携不了你的，多向巴秃子学习吧，他有经验。”

　　汤加连连称是：“一提起巴总，松河人有口皆碑，他的名人名言，至今广为传颂。”

　　夸人夸得也忒假了，如果不是在特定的小环境里，简直就是骂人了。谁不知道，巴秃子式的全员营销，搞得松河网通怨声载道，千夫所指，无人不恨。可巴立卓依然笑得春风和煦，仿佛当年真建立了什么丰功伟绩。

　　陈副市长还是有所图的，其侄女明年本科毕业，要提前联系就业单位。轻描淡写中流露了这个意思，乔月贤满口答应，留在省会应无大碍。乔副总一直分管人力资源，此乃小事一桩。而成百上千的职工子女，就没这份幸运了。其实难和容易都是相对的，老百姓认为天大的难事，领导在谈笑风生中就解决了。大学生就业难，有时难的不是经济形势或所学专业，而是难在爷娘老子没门路。

　　推杯换盏中，巴立卓心猿意马，感到分分秒秒都过得那么慢。家有美娇娘，在外心慌慌，他盼望着早点散场，早点回转。宾主尽欢而散时，夜色已浓。乔月贤跟客人一一握手道别。依依惜别的过程也特别的长，又是握手又是拥抱的，有点像国际政要间的会晤。

　　巴立卓与随行的副秘书长交换了礼物。网通这边馈赠了新款手机，得到的是鹿茸滋补膏和林蛙油，人皆有份。巴立卓知道，地市的领导经常来省里跑项目的，坐骑后面常备着礼物，以便随时随地以礼相待。

　　客人的车子消遁于夜幕下的长街，乔月贤回过脸来：“行啊巴秃子，真有一手。”

　　巴立卓吃了一惊，这才反应过来，坏了坏了，乔副总一定以为自己特意搬来了说客，演了一场双簧戏。完全是误会，简直比窦娥都冤，却又无从解释，否则越描越黑。他只好傻笑：“他硬要来的，挡不了啊。”

　　闲话少说，打的直奔幸福小区。下车时，巴立卓看了一眼中午停在路边的捷达车。在昏暗的路灯下，车子很像靠岸停泊的舢板。

　　急匆匆上楼，敲了半天门，没动静，他只好去摸钥匙。打开门，他愣住了。小小的出租屋简直换了个天地，客厅的茶几上放着水果，卧室里床单换成新的了，卫生间挂满了洗过的衣物，厨房里的电饭煲冒着热气，菜也切好了，只等着下锅。看来，女人轰轰烈烈地忙了一下午，把里里外外都搞得整洁一新。可家里却没人，她不在。巴立卓吓坏了，赶紧打电话。

　　“紫叶，你跑哪儿去了？”

　　“附近的超市，家乐福。”

　　“我去接你。”

　　“不用了，又不远，别走岔了路。”

　　巴立卓长出一口气，甚至还笑了，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看看吧，女人是多么热爱购物啊。他锁好门，下楼去接女人，就在园区门口等着。

　　左等右等中，女人才大袋小袋地回来。男人上前接过东西，那一刻彼此都感到了温暖。林紫叶说：“忘记买台布、枕巾、洗涤剂了，只好又跑一趟。”

　　“辛苦你了，这小屋真温馨，就像是新婚洞房。”

　　“真拿你没办法！”女人的心头颤了又颤。

　　他们不再说话，手拉手进了电梯，女人的手指在挠他的手心。进了门，都关掉了电话，大有心照不宣的意味。屋子里还冷，但久违了的亲密使小小的空间迅速回温。巴某人没费太大的周折，就进入了女人的身体，感觉自己还行，不算太老。女人哭了，她开始回忆上一次的日期，是一年以前，还是很久很久以前？平静下来之后，男人继续拥着她，并帮她穿好衣服。如此小小的温情，让女人大为感动，她满含热泪，吻他的脖子还有下巴。

　　巴立卓终于想起来，女人还没吃晚饭呢，他自己在酒桌上混了一下午，也没吃饱。于是，热烈的炒菜声响起，整个厨房都香了。在这样的夜晚，这样一个幕帘低垂、灯光柔静的桌前，他们有说有笑的，像归巢的燕子呢喃声声。

　　翌日一大早，两人穿戴整齐，下楼去吃早餐。出了园区，巴立卓顿时傻眼了，捷达车的两只前轮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两摞砖头垫在车下。怎么会出这种事？巴立卓简直要气炸肺了。仔细检查一下，后备箱也被撬了，备用轮胎被盗走。幸好车中没有贵重物品，损失不大。路人围拢过来看热闹，议论纷纷。偷轮胎可不像偷钱包那样简单，这贼也忒大胆了，肯定是事先准备好了千斤顶等作案工具，三下五除二地卸下轮胎，拉上就跑。人们忍不住骂，夜间巡逻的治安队不是吃粪的，就全是瞎子，你赶紧报案去吧。

　　巴立卓可不想报案，如今案件多如牛毛，城里丢车乡下丢牛，就是丢人的事情也不稀罕，谁在乎你丢了俩轮胎。罢了罢了，经官办案的过程十分烦琐，又是笔录又是调查的，奉陪不起。再说这捷达车是旧车，春天“车改”时归到个人名下的，当时的残值才三万块钱。买两只新轮胎的话，也就千儿八百，认倒霉吧，算是破财免灾。可车不能扔在胡同里不管，如果再放几个晚上，会被人拆了卖废铁。

　　巴立卓站在路边，给车队长打电话，叫派一司机过来帮助处理。片刻工夫，他的手机就响了，估计是司机奉命来电。他却故意不接，拿在手上看着，铃响了好几声才摁了接听键，还把声音拉得长长的：“哪位？”

　　林紫叶注意到，男人在摆领导的派头，分明在演戏：“哦，哦，我今天要陪巫总外出的。嗯，嗯，在幸福路幸福小区，你动作要快一点。”

　　挂断电话，巴立卓觉得心情好多了，冲女人眨眨眼，“你先上楼吧，回头我叫你。”

　　“为什么？觉得我不方便？”尽管女人不太高兴，但还是回避了。

　　大约半小时之后，巴立卓把车钥匙交给司机，再喊林紫叶下楼。两人开马6出行，拐过两个街角，去了一家早餐点吃南方馄饨。女人忍不住问：“轮胎丢了可怎么补啊？”

　　“联系轮胎商店，送过来装上。”

　　女人闷闷的，巴立卓也不开心。一大清早的，就摊上这档事儿，真够晦气的。吃过早饭，按计划前往景绿地产，去看新房子。林紫叶也是进门先开窗，然后听男人讲解合同，门厅客厅卧室厨房卫生间如何如何，这里那里怎样设计。林紫叶听得心不在焉，因为无意之间，她发现窗台上有一丝长发，这显然是女人的头发。她好几次都想捡起这根头发，问问巴立卓，但还是忍住了。

　　接下来，他们去了东方家居城，去看洁具“橱柜“家具。可能是由于金融危机的影响，偌大的装潢材料市场顾客稀少，就连促销抽奖的地方也是门可罗雀。两人在充满着油漆甲醛气息的卖场里漫步，不像是购物，反倒像是谈心。林紫叶终于问他：“你为什么要对人家说，今天要陪巫总外出？”

　　“是呀，巫总会随时随地找我。”

　　“那你刚才叫人来帮忙，为什么叫我走开？是觉得我丢人，还是你见不得人？”

　　“紫叶，你想哪去了？我调省里的时间毕竟还短，大家对我不熟悉。司机来了一瞧，嗬，巴主任身边站一大美女，还开马自达轿车，他会怎么想？”

　　“爱咋想咋想。”女人不服，非要问个明白。

　　“虽然时代在变，纵使有钱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也不要去招惹是非。你想想，我身旁站着一个比原配光鲜靓丽却不是自己老婆的女人，别人会怎么看我？别管是谁爱上了谁，也别管是谁征服了谁，在旁人看来这不是钱色交易就是权色交易，我的形象立马就变得猥琐起来，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呀。”

　　“你今天和我说这么一大堆，十年前你是怎么说的？”

　　“我十年前就想娶你，现在更是。”

　　女人咬了咬牙道：“我就是不放心，你越来越爱说谎了。”

　　巴立卓愣了一下，伸手去摸女人的头，“你这人，还那么天真？哪里有桃花源？”

　　“这不是你可以撒谎的理由，你能骗别人就能骗我！”女人很固执。

　　巴立卓收住脚步，正色道：“你觉得，这个商场里面有诚信可言吗？商家与消费者是什么关系？归根结底，就是忽悠与被忽悠的关系。欺人和被欺无处不在，我们买了毛坯房，就必须参与装修方案的设计，主要材料必须亲自购买。想少吃亏上当，思想上就不能懒惰！”

　　“说你自己，别乱联系。”

　　“你我都是通信人，在圈子里混了很多年，你觉得电信运营商之间有信用吗？你就没发现大家都在尔虞我诈，人人撒谎，个个伪装？”

　　“企业间的商战另当别论，兵不厌诈，出奇制胜。”

　　“这就对了，运营商互相算计，企业内部也互相倾轧，不说假话，活得下去吗？”

　　“你是说，谁说谎谁英雄吧？”林紫叶很不满意。

　　巴立卓摇了摇头，搂住了女人的肩膀，“天天撒谎的男人比比皆是，说假话的领导比说真话的群众累多了。女人化妆、整容也是如此，社会需要。”

　　林紫叶说不过男人，其实她心里的芥蒂是那根来历不明的头发，她觉得一定有什么隐情，又不敢肯定。从他现在的住处来看，充满了单身者的凌乱，并无异常之处。

　　家居城太大了，两人走得又困又疲，除了收集了一堆商家的名片外，并无斩获，草草填饱肚子，便回去休息。女人闲不住，收拾昨天洗过的衣物，还喊男人来帮忙抻被单。两人相对而立，有节奏地一松一拽，像拔河似一顿一顿的，横拉竖抻之后，褶皱就被拉平了。松开被单时，女人将布头在手背上甩了甩。巴立卓忍俊不禁，跟着模仿，“啪啪啪”的声音很大。

　　“巴立卓，你别笑，你现在到底怎么想的？”

　　“没想什么。”

　　“你准备什么时候娶我？”

　　“天呐，你终于同意了？”

　　“少废话，什么时候娶我？”

　　“明天就可以打结婚证，办人儿！”

　　“不行，春暖花开的时候搞仪式。”

　　“理由呢？”男人愿意和她磨牙，蛮有趣的。

　　“这死冷的天气，叫我怎么穿婚纱？”林紫叶嗔怒，那样子很可爱。

　　“行。可我想知道，你不是对我调离有意见吗，怎么就回心转意了？”

　　“我前天遇见了霍芳，她的话对我启发很大。”

　　“你是说王二美老婆吧，又和那混球吵架了？”

　　“他俩在闹离婚。”

　　“很正常，男人赚到钱就想和老婆离婚，赚不到钱老婆想和他离婚。”

　　“去你的！”林紫叶白了他一眼，继续道：“霍芳死活不离婚，她说，她这个年纪的女人没了家，再想嫁人的话，只能找六十岁的老头子。”

　　巴立卓乐坏了，居然做鼓掌状，“都说美元贬值，没想到女人贬值得更厉害。”

　　“你这个老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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