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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晏殊《蝶恋花》

  31、筹备组

  这年头,小道消息满天飞,互联网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十月中旬以后,有关新的中国联通机构设置与负责人的传闻不绝于耳。

  作为本轮电信重组最为复杂的一环,合并后的新联通旗下50万员工,定岗定人迫在眉睫。毫无疑问,新联通的一举一动备受瞩目,其人事调整不仅是一次波澜壮阔的大洗牌,也牵动着踯躅8年之久的3G牌照发放。也可以说,新联通安营扎寨之后,电信圈的新三国演义才算开场。

  与此同时,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于美国大选。好莱坞大片里,美国总统经常是个黑人,如今,贝拉克?奥巴马已经使这一期待成为现实,美利坚合众国诞生了首位黑人总统,这也意味着南北战争的真正结束。

  新联通内部的南北战争激战犹酣,雄屹于北方十省的原网通人马认为,在抢椅子的战斗中,他们兵强马壮,理应占山为王。可各省有各省的情况,又不好一概而论。这阵子,巫奎频繁进京,要么独来独往,要么只带小岳,叫人摸不着头绪。巴立卓也如云里雾里,只能在巫奎偶尔一现的表情里解读有关内容,或者透过迂回来的消息做出猜测。在这个特殊的时段里,省一级高管的情报来源也十分有限,因为无论是原联通还是原网通,两家集团总部的人无不惴惴然、惶惶然,他们也在焦灼地等待二级机构的设置与编制方案,对下面各省的人事安排不太在意。

  所谓迂回来的消息,几乎都是通过省际交流获悉的。传言惊人的一致,说巫奎到站了。都说谣言止于智者,其实忽视谣言才是傻子。事实不断证明,精彩的故事都以谣言开始,所以人们深信,谣言即预言。

  就在上周,巍峨的网通大厦悄然撤掉了巨幅标识。消息不胫而走,全省邮电圈子的高端人物议论纷纷,都说蓝绿白三色的巨幅标识不是摘下来的,而是轰然坠地的,翻了十八个跟头,从云端跌落,摔得粉身碎骨。传闻有鼻子有眼儿的,其实是以讹传讹。真实的情况是,那天下午飘扬在门前的网通旗帜被大风刮跑了,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旗杆。

  在乔月贤的授意之下,巴立卓电话请示了巫奎。巫奎正在北京,接到电话吃了一惊,反问巴立卓:“这不是吉兆吧?”

  “天气变化无常,不足为虑。”巴立卓口是心非,他也只能这样回答。

  巫奎沉吟良久,才下达了指示,为稳定军心,连夜撤掉大楼顶端的标识。巫奎这是要瞒天过海,转移视线啊。

  巴立卓立即向乔副总报告。乔月贤连连苦笑,发出了一声长叹,还特意交代:严控知情范围,以防谣言传播;换大楼顶端的标识,既要动作迅速,更要确保安全。巴立卓当即就听懂了弦外之音,乔副总担心祸不单行,怕有人从楼上掉下来。从他仰天长叹的动作里可以看出,再盛气凌人的领导也有其虚弱的一面。

  楼宇顶端的CNC标识被撤掉了,此后,城市的夜幕里,人们再也见不到那绿荧荧的光芒了。丢旗的消息被有效封锁了,但星夜撤标的事实却昭然大白,越来越多的员工乃至于同行宁愿相信,曾经虚张声势的标牌是通过一个倒栽葱的动作告别了人间。

  巴立卓心里空落落,本想跟刘宇联系,可对方的两个手机都关了。好久没见面的恩人倒是找上门来,省网通原副总柳鹏来了他的办公室。半年不见,他老人家更显苍老,当年挥斥方遒的豪迈早跑到爪哇国去了,剩下的只有顾影自怜的哀鸣。柳鹏退休之后,靠每月三千元的养老金度日,顿觉日子清苦异常。巴某人提醒老领导,您的面子就是人民币啊,不如替厂家推销通信器材,不如拉扯起一支工程队,昔日的门生谁不送您一条财路?

  这些年来,通信建设的市场格局很乱,形形色色的工程队粉墨登场。有头有脸的人出头揽活,已成业界的明规则。电信业重组后,各家运营商都要加大网络覆盖,大大小小的工程会应接不暇,机会多多。面对发家致富的倡议,柳鹏未置可否,反而问起了大楼撤标一事。

  巴立卓独处一间办公室,无旁人在侧之虞,柳鹏左看右看,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你还记得《水浒传》吧?”

  “忙于事务性的工作,学习和思考少了。”巴立卓毕恭毕敬道。确实如此,他连房子装修都没时间去看。

  “晁天王曾头市中箭。”柳鹏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拍拍沙发扶手,就起身告辞了。

  巴立卓送老领导下楼,还喊来了司机送他回家。转回办公室,心里闷闷的。他当然记得《水浒传》中晁盖出征的片段,先狂风折旗,后中毒箭不治而亡。老领导大老远跑来看自己,难道单是来说丢旗撤标乃不祥之兆?想想真够有趣的,柳鹏与巫奎共事多年,关系不睦,他正盼着后者土豆搬家——滚蛋。晁盖壮烈牺牲之后,继任者是宋江。可眼下谁都不知道,本省新联通的宋公明哥哥置身何方?估计乔月贤是没戏了,刘宇也希望渺茫。在原联通公司,刘宇之前还有位老大呢。那会不会是空降呢,从北京或者某个省派来个及时雨?

  也是凑巧,傍晚的电视节目播报本省新闻,画面一转间,巴立卓看到了姜道长的特写镜头。他凛然一惊,定神再看字幕,原来是省政协召开十届四次常委会议暨推进“民生工程”资政会。天呐,姜神仙来省城了。看看表,还不到七点钟。他想起来了,本省的电视新闻安排在新闻联播之前。

  拨电话时,巴立卓感觉手都哆嗦了,却不知道缘何这样紧张,又这样激动。电话通了,姜道长谢绝了外出的邀请,但欢迎老友来宾馆一叙。

  巴立卓三步并作两步走,先去超市买了一大堆水果,然后直奔鹿鸣宾馆,打车去的。

  宾馆里,姜道长自己住一个单间,说话很方便。他乡遇故知乃人生幸事,与高人长谈是人生快事,只可惜没了好茶。时间过得飞快,看看夜色已深,巴立卓便原原本本地将最近发生的蹊跷事说了一遍。

  “自古以来,军中折旗乃兵家大忌,丢旗撤标非吉瑞。”姜道长捻须微笑,娓娓道来,“三国故事里的三大战役,有两场与折旗有关。赤壁之战,周瑜望曹军水寨,忽见中央黄旗被风吹折,飘入江中,后来曹操大败。还有夷陵之战,刘备在御营寻思破吴之计,忽见帐前中军旗幡无风自倒。此役,被东吴火烧连营七百里,以至于白帝城托孤。”

  “有人会认为,那是罗贯中老儿虚构的,并斥之为迷信。”

  “从古至今,正史野史正传外传,那么多的记载,都是巧合吗?”

  “不能是巧合,要不是亲眼所见,简直难以置信。”

  “如果你经常留意新闻的话,就应该知道,前年陈水扁校阅台湾预警机成军典礼,突遇军旗折断。我给他起了一卦,至今记得:乾为扁,兑为破,卦中六爻宗庙发动,五爻君位旬空。后来阿扁身败名裂,兑卦之应也。”

  “真是灵验之极,天人感应啊。”

  “人心不可欺,天意不可违,逆之者自取其辱。”

  “有劳大师,可否推演一卦?”

  “临阵丢旗,天意乎?人意乎?时乎?运乎?何须起卦,三军改色,主帅休矣!”

  巴立卓心里好生难过,再三请求指条明路,还报了生辰八字。姜道长默默算了算,说:“艮为山卦,慎行知止稳如山,背定身停动亦难。”

  “请大师详解。”

  “道之生,无常之变;道之灭,无妄之灾。”

  “哦,我还是没懂。”

  姜道长不愿解释,而是说:“静观其变,顺其自然吧。”

  “可真难做到啊,有事没事先闹心。”巴立卓实话实说。

  “西方文明的终极哲学是如何认识你自己,而中国文化的最高境界追求天人合一。”

  “是啊是啊,我怎么去做,才算认识自己,又怎么靠近天人合一?”

  “你不妨这样去想,10年之后,再看今天会是什么感觉?假如,你站在离地球三百万光年远的太空看地球,又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巴立卓一时无言以对,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说心里话,他很想知道巫奎、乔月贤还有刘宇等人的卦象,但没敢开口。大师何等高人,不会应允的。觊觎领导的前程谋私利,不是猎奇,而是卑鄙了。

  告别姜道长,步出楼门,顿觉凉气袭人。巴立卓走了半天,才发觉走错路了,不知怎的到了楼后面的庭院,也好,权当是散步。朦朦胧胧间,树影扶疏,这些松树年头不少了。抬头望望,星斗模糊,犹如灵魂出窍,恍若前世。

  坐进出租车里,巴立卓想到,明天就是周五,林紫叶该来的。

  翌日早,在食堂吃饭。消息灵通的裘主任说,本月只剩最后一周了,总部的编制方案该出台了,听说部门指数是28+1,主体公司以外成立移动网络公司单独运行。大家对总部的机构都感兴趣,更急于了解各省的人事动向。上边要求,月底前省分完成新的工商注册与税务登记,其前提是要有法定代表人,巫奎的去留最受关注。但裘主任没说,谁也没问,太敏感了。

  快吃完的时候,乔月贤来了,气色很不好,与往常神采奕奕的形象大不相同,估计是昨晚没睡好。巴立卓明白了七八分,这说明总部要有实际动作了,至少找巫奎等人谈过话了,揭牌已近在咫尺。

  林紫叶那边很忙,今天要下县里检查,周六上午有个业务培训。巴立卓真想不通,坐拥金山的松河移动没事折腾什么,成心叫职工疲于奔命,连休息日都不放过。没办法,本周末的晚上,巴某人又要独守空房了。

  有人戏言,要在江湖混,最好是光棍。巴立卓认为那是假话,孤独这东西往往比毒药还可怕。人到中年,没资格奢谈潇洒,有个安稳的窝就可以了。与人争执时,退一步海阔天空;追女人时,退一步人去楼空。他与林紫叶的感情屡经挫折,好在彼此迷途知返,回头是岸。林紫叶是气质优雅的,当然也是可爱的。男人眼里的内在美,指的是内衣里面,而不是女人的内心。林紫叶也不小了,一笑起来,眼角便堆起了细细的皱纹。可不管怎样,她是他最谈得来且无法远离的女人,是给自己暖过被窝的女人。

  天色将晚,林紫叶来电告知,明天的培训取消了,但你别高兴,因为省移动公司领导来松河调研,这两天她离不开。巴立卓气坏了,想找点酒喝,就约陆教授出来。人家说周末不接客、不出台,老婆不批准。

  接连两天都去看房子装修,进度还可以,地热铺陈完毕,瓷砖粘贴完毕,挑不出太大的毛病。又去家居城转了一下午,选定了名牌洁具,由商家送货上门。两天下来很乏很倦,临近傍晚时分,林紫叶来了电话,气喘吁吁的:“定下来了,定下来了。”

  巴立卓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你们联通的人定下来了,巫奎靠边站了。”

  “那谁出任筹备组组长?”

  “你绝对想不到,是刘副,刘书记,刘宇!”

  巴立卓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你听谁说的,哪来的情报?”

  “我们领导说的,省移动公司的副总,你明白了吗?”女人好像是从酒桌旁溜出来的,通风报信之后,便挂断了电话,没工夫细说。

  巴立卓彻底晕菜了,这怎么可能呢?简直是神话,简直是奇迹。这样的人事安排,不是国内绝无仅有的,也是北方十省中独一无二的。北方十省的新联通老大,该出自原网通阵营的,即使本省难产,空降过来一个也可以呀。还有,尽管刘宇也是正职,可他毕竟是二号人物啊,原省联通的一号干吗去了?进京高就,还是空投外省?最大的疑问在于,这消息最先是从移动那边传出来的,而不是自己人!难道中国移动真是传说中无孔不入的齐天大圣,还是神话中翻江倒海的三头六臂?难道他们也在某个大使馆安装了窃听器,或者有眼线出席了新联通的绝密会议?

  这一切都亟待验证,巴立卓不顾一切地去拨刘宇的电话,全部关机。不能问乔月贤的,那是给人家添堵,别找不自在。家里倒是有笔记本,却无法上网,他一直没有办理宽带,也没有无线上网卡。怎么办才好?只有去单位了。

  网通大厦静悄悄的,除了门卫、保安外,难见一人。巴立卓心生感慨,貌似威严的单位里,人心早就疲惫了,也早就涣散了。近半年来,除非不得已的手头差事,没有谁安心工作,更无人为企业效命。庞大的机关里,满满当当坐着的是大小不一的牌位,以及人心隔肚皮的猜忌。一句话,大家都在打自己的盘算,忙个人的私事。进了办公室,立即上网,果不其然,国内各大网站IT与通信社区的访问量骤然激增,坊间传闻杂乱无章,有帖子说黑马刘宇。

  这个时候,小张来了电话,问他晚上有空没有,想一起吃点饭。

  “忙,没空。”巴立卓觉得,这个鬼精灵一定听说了什么。

  果然,小张说:“我听北京的朋友传,好像刘宇做了老大。”

  “不是好像,是真的,他任筹备组组长。”

  接下来的事情,简直迅雷不及掩耳。周一上午接到传真电报,下午总部召开会议,冠名为中国联合网络通信有限公司筹备组部分省级分公司管理人员视频会议。至此,行业内外关注的原网通、联通的融合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重组后的新公司将统一运营。久不见踪影的巫奎出现了,新科老大刘宇露头了,就连即将派往南方的原联通老总也准时进入会场。他们亲切握手、亲切拥抱,场景极端感人。座位也无须安排了,谁都知道自己该坐哪儿。

  对于一贯以老邮电管理局而自傲的省网通人来说,刘宇的横空出世,是最不堪的局面,煌煌高楼里一派沉寂。当他们听说北方十省,唯独本省老大来自联通时,懊恼之情难以言表。没有议论,没有串联,只有沉默,但暗潮涌动,很多人开始同情乔月贤了,更多的是痛恨巫奎,这个老不死的,占着茅坑不拉屎,除了会讲网通铁律的大话之外,压根就没干过什么好事!此时此刻,联通省分机关一派欢腾,人们奔走相告,以不同的方式来庆祝刘宇勇拔头筹,只差没有载歌载舞了。

  隔了一天,刘宇、巫奎率巴立卓等人去机场接机,原省联通综合部主任小寇也在其中。稍事寒暄,总部的领导乘车直奔网通大厦会议室。按照昨天的通知,这次会议的名称是省分筹备组成立会议,原省网通、联通各部门负责人以及电信实业班子成员齐聚会场,省内十二个地市的高管静候于电视屏幕前。正式开会时,已是正午时分。集团人力资源部副总宣布:原中国联合通信有限公司省分公司党委书记、副总经理、纪委书记刘宇任筹备组组长,原中国网通(集团)有限公司省公司总经理、党组书记巫奎任筹备组副组长。

  会场鸦雀无声,也没有人感觉到肚子饿,都在凝神聆听总部的声音。集团领导充分肯定了筹备组两位领导的政治素质、专业基础和工作能力,高度评价了巫奎同志顾全大局、服从组织安排的高风亮节,也希望刘宇同志切实承担责任,迅速进入角色,适应发展需要、确保平稳过渡。

  会议一散,总部领导立即去机场,急着赶场下一个省,连饭都没时间吃了。原联通的老大要跟总部的人一起走,前往履新地露面。筹备组全体成员一路陪同,浩浩荡荡去了贵宾候机室。

  巴立卓和小寇等候在门外,像两个站姿差劲的哨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笑,都有些晕乎乎的。

  期间,巴立卓接了一个电话,还以为多要紧的事儿,不想是王二美打来的。“巴哥,我出院了,算不算工伤?”

  “你去问汤加。”巴立卓随手掐了线。

  铃声又响,这回不是王二美,是梁菁菁:“巴总好,大姐问问你,巫奎都退了,我是不是也……”

  “我忙着呢。”巴立卓打断了对方,相当粗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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