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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32、十万火急

  北国冬天来得早,进入11月份,不时有星星点点的雪花飘起。

  这几天,巴立卓愁得茶饭不思,本已不多的头发更见稀疏。尽管省分以下的机构待定,地市分公司未融合,但刘宇和另外三位筹备组成员亟待入主。又快又好地为新首长准备好办公室,就成了当务之急。而网通大厦满满当当的,形形色色的部门充斥其中,要想腾出房间,只能迁出一些机构了。

  总部领导离开的第二天,也就是上周四,巴立卓带人去外围的直属单位,踏查可安置迁出部门的场地。正忙着呢,巫奎叫他回来。进了巫奎的办公室,就见乔月贤等几位副总也在。人虽多,气氛却清冷,仿佛准备参加谁的追悼会。而此时,刘宇要跟原老大交接工作,有些事情要处理。趁着这个空当,筹备组中网通一伙人碰了头,开了一次非正式会议。也就说,旧主人研究了新主人如何落脚。

  巫奎说:“叫增值业务中心、传媒中心搬出去,倒出一个楼层来,两天的时间够不够?”

  “这样好,我正在找房子呢。”巴立卓心下释然,看来领导们商量好了。

  “你不用找了,一个去长线局的五楼,一个去中山路市话分局。”乔月贤吩咐,他很了解实情,显得指挥若定。

  “那好,我立即通知他们。”巴立卓又是一阵轻松,犯愁了好几天的事情,可以迎刃而解了。

  “告诉他们,动作要快,星期天就别休息了。”巫奎叮嘱道。

  “好的,好的。”巴立卓用本子记下来,忍不住又问:“刘总的房间怎么安排?”

  巫奎没做声,其他几位领导都去看乔月贤,乔月贤又去看巫奎。看了一大圈,乔月贤才说:“收拾收拾小会议室。”

  老天爷呀,谁出的馊主意呀,是何居心?巫奎的办公室是个大套间,套间的隔壁是小会议室。把小会议室改成办公室,肯定是刘巫之一者去那里办公,客观效果就是组长副组长平起平坐的格局。这回,巴立卓没有做记录,一个劲儿地挠头。

  “你不用担心,我去会议室好了,这个房间倒给刘组长。”巫奎的语气平淡,却无限遗憾。

  看来,这主意一定出自智多星乔月贤。不是欠考虑,就是别有用心,一正一副的组长并列办公,互相之间方便吗?想想看,两尊神仙挤在同一个供桌上,叫下面的信徒怎么烧香?先拜哪个后拜哪个?事到如今,巫奎没道理赖在十九楼,总部领导刚夸完你高风亮节,急流勇退多好,借坡下轿多好!

  “新省分需要巫总来平衡两边的关系,筹备组也需要对等的正职领导坐镇。巫总是为咱两万网通人着想!”乔月贤给副组长戴了顶高帽,过渡期里,你老巫要对网通的人负责。

  “站好最后一班岗吧。”巫奎仍然把自己看得很重。

  巴立卓想向刘宇报告,可又分身无术,一大堆人在等他,总不能躲到洗手间打电话吧?两个中心的搬迁是件啰唆事儿,收拾小会议室也要马上布置,足足忙了半上午。快午休时,屋子里的人才相继离去,赶紧带上门,给刘宇打电话。

  还没汇报完,刘宇就说:“我已经知道了。”

  巴立卓吓坏了,“刘总,我上午忙……”

  “好了好了,我这边还有事。”刘宇挂断了电话。

  巴立卓懊恼不迭,一定有人向新老大通风报信了,嘴巴也够快的。顾不上吃午饭,驱车直奔联通省分。动身之前,与小寇通了电话,小寇说,刘总暂无外出计划,却没表示派人在门口接他。

  联通省分全无传统运营商的气派,门卫的保安没精打采的,一身灰不拉叽的制服,好像三年没有洗过。出入要登记的,巴立卓耐着性子去填那些表格,心里不大好受。电梯门开了,走出来的竟是裘主任。巴立卓愣住了,人家倒是挺自然的,顺便介绍了送他下楼的人。寒暄即毕,裘主任说:“来找刘总吧?他在十一楼健身室呢。”

  巴立卓没法掩饰,还要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说有急事向老总汇报。裘主任笑了笑就走了。好家伙,健身室里人可不少,气场中心分明是挥汗如雨的刘宇。如果省网通、联通的融合是一场正在生成的风暴,那么三米长的球桌就是台风眼。

  陪刘宇打乒乓的是小寇,功夫不浅,时常远台放高球,好让刘总大力扣杀。刘宇打得卖力气,观众更卖力气,惊惊咋咋的,情绪都跟着跌宕起伏。对于即将开赴网通大厦的联通人来说,这个中午相当美妙。职场有个趋同定律,领导的爱好会成为单位的共同爱好,下属会爱好着领导的爱好,幸福着领导的幸福,快乐着领导的快乐。

  在喝彩声中,刘宇终于打累了,表演才告结束。众人陆续散去,几个跟班却不肯走开,誓将领导伺候到底。趁刘宇坐在椅子上消汗,巴立卓笑嘻嘻地凑过去,“刘总的球艺精湛。”

  “有事说事,兜什么圈子。”

  “是有事,”巴立卓看看左右,小寇等人不想回避,他只好说:“他们研究办公室了,我上午一直走不开……”

  “别说了,我知道的。”刘宇摆摆手,当然清楚巴立卓所说的“他们”是谁。

  “我真是忙昏了头,早该向您报告的。”巴立卓不死心,想解释清楚。

  “你把心胸放大,格局就变大了。”刘宇冒出这么一句,起身去沐浴更衣。手下人拎球拍的、拿毛巾的、端水杯的跟了一长串儿,颇有声势。

  走廊里黑洞洞的,巴立卓步履沉重,外面的天空却异常明亮,他看见了好几辆熟悉的车子和熟悉的面孔。很显然,网通的人纷纷弃暗投明了。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仅仅一时的分神,就闹出这么大的误会。巴某人悔恨交加,错误太低级了,低级得像故意的。十万火急的关键时刻,不主动向新领导靠拢,研究哪门子办公场地呀。不恨绳短,只怨井深,巫奎与乔月贤密谋的方案,活像抱团起哄或负隅顽抗。

  巴立卓半路上联系小张,很不巧,这家伙去上海了。小张同刘宇的关系可不一般,巴立卓想找他帮忙,又不便在电话里讲,只有等他回来再说吧。思前想后,给苏敏打了电话。苏敏上来就拖一长声:“咦,这声音好熟悉,我好像上辈子听到过。”

  看来苏敏真生气了,女人再有身份、再有学问还是女人。苏敏缘何生气,巴立卓是清楚的,异性间的好感不能任其发展下去的,当止则止,否则连普通朋友都做不成了。

  “有要事相商,刻不容缓。”

  “我看你呀,典型的功利主义者。”苏敏数落道,不留情面。

  “红颜知己嘛,关键时刻的智囊团。”巴立卓觉得自己很无耻。

  “有事就电话里说吧,谁让我是你的团员了。”

  “我想见见你,什么时候方便?”

  “今天不行,我没空,单位有个会议。”女人都爱口是心非,但苏敏不像。

  “这样吧,你啥时散会,我啥时见你,只要不是太晚。”

  苏敏发来短信时,已是晚间七点钟了,巴立卓驱车去了宾馆。宾馆门前是一排高大的杨树,光秃秃的枝干在路灯里瑟瑟抖动,叫人看了凄惶莫名。

  等了好久,苏敏才步出宾馆,与众人道别后,坐进了巴立卓的捷达车。

  “我们去哪儿?”巴立卓问。

  “送我回家,有话就现在说。”

  “前面有个茶馆,我们坐一小会儿吧。”

  叫做古井的茶馆很雅致,忧郁的慢板如泣如诉地回旋,应该是胡琴奏出的声音。巴立卓叫了一壶茶,给苏敏要了甜点,自己点了一份快餐,一边吃一边讲自己的糊涂事。

  “一个男人只计较个人得失,不想大事,是没有出息的。”

  “哦,原来你这样看我?”

  “不要天天计算得失,那是银行家或者保险公司的事。”

  “哦,有道理。”巴立卓使劲点头,自感脸皮够厚。

  “有话直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巴立卓便把白天的事情细细地说了一遍,不想掩饰自己的窘困。苏敏认真地听着,目光里那一瞬间的停顿,似有隐隐的疼痛,她说:“刘宇还可以称作好官,因为我们现在对领导的要求实在太低了,只求稍微讲点正气,只求不打击报复。”

  “打击报复,怎么可能呢?我和刘总算得上二十年的交情了。”

  “把自己的命运赌在某个人的道德水准上,实在太危险。位高权重者,面对八面来风,影响他的东西太多了,迷信所谓的老感情、老关系,或者指望人家良心发现,太可笑。”

  “是啊是啊,联通网通合并了,有两个办公室主任,那人比我年轻,比我有优势,还打得一手好球。”

  “我感觉,两套人马都该有位置的,孰轻孰重,可就难说了。”

  “我该怎么办?”

  “从零开始吧。管你联通网通的,关键要和领导心心相通!”

  “谢谢你。我知道,你对我很重要。”

  送苏敏回家时,巴立卓一阵心酸,眼睛都有些模糊。活了半辈子的人,怎么还这么脆弱。按理说,中年男人的肩膀能扛得起风雨,可自己的坚强在哪里?

  隔了一天,原联通的老大正式去履新地上任,省移动、电信、网通还有邮政局的领导以及各界名流都到机场欢送,连副省长都来了。如此宏大的场面是刘宇摆出来的,一来为前主要壮声威,二来给自己脸上贴金。看着小寇人前人后地忙碌,巴立卓发觉,这个世界对自己来说,既在其中又在其外,他不过是一个眷恋莺歌燕舞又游离于花红柳绿的小人物。

  周一,刘宇等人正式来网通大厦上班。巴立卓早早就去新主子的楼下听差,恭迎刘宇大驾光临。九点钟筹备组要举行第一次正式会议,以确定近期工作日程。在此之前,巫奎已经搬到小会议室办公了。留给刘宇的大套间里,办公用具都是新买的,无不透露出崭新的威仪。刘宇还是谦让了一番,巫奎说:“历史翻开了全新的一页,我这把老骨头一定配合好工作。”

  刘宇说:“历史是连续的,新公司新任务离不开老领导啊。”

  说说笑笑的,去了会议室,组长副组长落座后,其他成员按名牌依次就位。两边的财务部、人力资源部、市场部负责人概要地介绍了情况,两边的综合部主任都埋头记录。巫奎的讲话风格是面面俱到,而刘宇说话针针见血:“一畦萝卜一畦菜,自己孩子自己爱。联通与网通走到一起了,全省两万四千员工都是我们的子弟兵。我省新联通的人员融合,既要积极更要稳健,必要的程序和步骤一样不能少,力求心平气顺,平滑过渡。力戒操之过急或过于教条……”

  巴立卓仔细观察,刘宇瘦瘦的,皮肤黝黑,下巴有点尖。相书上说,男人女相是大福大贵之人,男人鹰相是异常强悍的。再看巫奎,脖子粗短,西服笔挺,领带松松地挂在胸前。最可笑的是乔月贤,头发上了油,乌黑光亮的,苍蝇爬上去也要滑一跤……

  会议传达了集团关于机构设置的文件,确定了筹备组成员的分工,将两家公司的工作分成了10份,叫各司其职。组长全面负责,主管财务与人力资源中三岗以上干部;副组长主管党务、综合与人力资源;市场经营、工程建设、运行维护等由其他组员分担。近期,组长带队实地考察各个地市的两套班子;副组长负责与二级经理们谈话,并牵头拟议本省的机构设置方案。

  新科老大要巡幸自己的领地了,下面的二十四路诸侯岂敢怠慢,搽脂抹粉,盛装打扮,列队出迎。时间紧迫,刘宇一行起早贪黑,一天跑两个地市,好在各城市都通高速公路,来去迅捷。去松河调研时,乔月贤、巴立卓和小寇等随行。

  汤加和赵剑率人候在高速出口处,初冬的太阳擦亮了他们恭敬又拘谨的笑容。刘宇蜻蜓点水式地与他们一一握手,握到梁菁菁时,既威严又和蔼地说:“是梁大姐吧?”

  梁菁菁受宠若惊道:“呀,刘总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了,还记得你的对联:文明观重组,理性对输赢。”刘宇想表现一个首长对部下过目不忘的亲切形象,但他搞错了,这是几个月前迎接奥运圣火的前夜,巴立卓即席说出的妙句,因为这个被罚了两杯酒。可是,无论是乔月贤、巴某人,还是在场的其他人,没谁敢纠正他,都争先恐后地夸刘总的记忆力好。

  在枢纽楼的会议室里,刘宇听取松河网通与联通的情况汇报。赵剑说得啰嗦一点,刘宇就不耐烦了,打断他:“请你三言两语说清楚,提纲挈领的。”

  赵剑遭到抢白,脸红了。半大老头子脸一红,给人的感觉不是可爱,而是可怜。汤加的汇报也不对刘宇的脾胃,新官不理旧账,你老强调网通的亮点干啥?

  两个负责人谈完了,刘宇做了重要指示:“网通员工是联通员工总数的5倍,收入才是联通的2倍,合并后人均贡献值和劳动生产率大幅下降。新联通鸡多下蛋少,能不能产生1+1>2的神奇效果,关键在于能不能团结起来。什么是企业融合?融合就是结婚生孩子,两口子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

  经汤赵二人的再三央求,刘宇才同意用餐后再走。卡位大战无所不在,就是在酒场上,联通与网通人也要分出高下。汤司令一如既往地压制赵太监,抢先敬酒并一饮而尽。东北风俗喝酒都用大玻璃杯,一口下去正好三两。

  刘宇象征性地举了举杯,沾了沾嘴唇。乔月贤插话:“小汤是北邮的硕士毕业生呢。”

  刘宇点点头,以目示意赵剑。赵剑嘴笨,酒量也不济,只能落于下风了。他说:“我喝一半,各位领导随意。”

  半杯酒下去,白白胖胖的赵太监变成红脸关公。刘宇又举了举杯,喝了三分之一。

  最有面子的是梁菁菁,大婶级的美女竟然涂着鲜艳的口红,笑起来格外甜。她发表祝词:“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大姐从邮电局一路分到了今天,总算盼来融合。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前生有缘,今生有约,大姐祝各位领导步步高升。”

  梁菁菁一饮而尽,也是三两酒。众人都去看刘宇,刘宇大笑:“大姐这是将我们一军啊。”

  乔月贤介绍说:“粱大姐当年可是一面红旗啊,巾帼英雄、劳动模范,全省邮电无人不晓。”

  “不敢不敢,大姐平常只能在电视里看到刘总乔总的,今天你们真神下凡,高兴死了。”

  刘宇将杯中酒一扫而光,乔月贤皱皱眉,也干了。其他人纷纷跟进,只有赵剑手捂酒杯,想耍赖。

  刘宇看了一圈,批评赵剑说:“同志哥,你这样的状态可不好。”

  赵剑的脸更红了,硬着头皮清了杯。

  “我考考你俩吧,请小汤和老赵回答,管理企业最重要的是什么?”刘宇又发话了。

  “今天成功的公司,或希望能在明天制胜的公司,必然是那些最接近顾客需求的公司。所以企业管理应该……”汤司令满腹才学,巴不得卖与明主,说了一大堆。

  赵剑想了想才说:“调动员工的积极性。”

  刘宇侧脸去问乔月贤:“他们说的对吗?”

  “有点道理,不大准确。”

  刘宇高谈阔论:“我觉得,最重要的是要有明确的目标,就像组织战役一样,必须清晰地谋划战役目标。一个明确的行动目标,有时胜过十打理论纲领。成大器者,要简洁地盯住那些为数不多的最重要的事情,千头万绪中删繁就简……”

  这回轮到汤加脸红了,连连称是。

  见刘宇说够了,乔月贤恰到好处地提议:“下午还要去平原市看看,酒就不要喝了。”

  巴立卓和小寇互相望了一眼,都有解脱之感。这样也好,省了谁先谁后虚心假意地谦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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