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居然全部推给我们两个来做，这也太过分了！”酷拉皮卡气鼓鼓地抱怨着，一边扑进花丛里寻找被嘱托的红色旭蘼花。
那年，他十岁。
旭蘼花是窟卢塔族地上很常见的花，此时正值花季，纯白的花开的漫山遍野，密密匝匝地挨在一起，中间时不时会混进几朵酷拉皮卡和派罗要寻找的红色旭蘼。
“可能是因为大家都有其他事情要忙吧，没办法呀。”
派罗温声接话，有些艰难地拨开花丛，去够长在中间的一朵红旭蘼。将红花摘下放入小篮子里，他轻轻叹了口气。
“不过要一百多朵啊……确实有点难了。”
酷拉皮卡在花丛里走了一遭，倒是收获不少。他单手捏着一小束红旭蘼，正在纠结眼前要不要把眼前这朵粉粉的小花摘下来充数，仔细盯了一会儿后还是作罢。
“就是啊，还要通·红的！”
他从花丛中钻出来，拍掉自己身上粘着的花粉，学着早上族长对自己耳提面命的语调说。
“噗。”派罗被酷拉皮卡的夸张的语气逗笑了。
“不过，我其实还挺期待的。”
“期待什么？”
“茜卡姐的继位仪式啊。”派罗理所当然地说。
“我之前去问了妈妈，好像在茜卡姐之前，族内已经有十几年没人担任祭司一职了。就连爸爸妈妈都没参加过继位仪式呢。”
“有什么好的，反正又是要我们照着规矩做。”酷拉皮卡停顿了一会儿，小声地说：
“茜卡也是，现在对谁都是那副笑脸，明明她以前不是那样的。”
“……酷拉皮卡，你还在跟茜卡姐闹别扭吗？”听着他说这些，派罗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酷拉皮卡重重地呼了口气，用力摆了摆手：
“没有没有！这里已经看不见红色的旭蘼花了，我们到别的地方去看看吧。”
旭蘼花如同大多数植物一样，比较喜欢湿润的环境，再往森林深处走走，临近莫洛河边的旭蘼花长得格外茂盛。
于是酷拉皮卡将自己的篮子递给派罗，还没等派罗反应过来，就唰得一下钻进了花丛里。
“诶，酷拉皮卡——？”
“这边花茎比较密，不太好走，交给我吧，派罗你数一数还差多少——！”酷拉皮卡转身踮起脚尖朝派罗挥了挥手，示意不要担心，一溜烟没影了。
“小心点，我在这儿等你回来——”见酷拉皮卡跑远，派罗也不由自主提高了音量。
另一边酷拉已经找到好几朵红旭蘼了，他手脚也快，看准了拨开花丛会去摘，把不怎么符合要求的留下，不一会儿怀里就抱了一小捧。
照这个速度的话，很快就能摘满了吧。
他这么想着，朝河边的一朵花伸出手去，不想一脚踩在河岸松软的土地上。
此时的莫洛河正处于退潮的时节，水平面低于河岸大概有半米左右，他一踩，河岸边的土就塌陷了，许多土块滚落下河。
一瞬间失去了落脚点，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向河中倾倒。
不过河流不湍急，也没有那么深，很难有什么危险，倒是衣服肯定要湿了。
酷拉皮卡也不慌，只是暗自在想一会儿湿漉漉地回去又要被骂了。
这时候，有谁抓住了他的后领口，用力一扯把他拉了会来。
“小心点啊。”茜卡莉娜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现在的岸堤这么高，要是掉下去了想要再爬上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咳、咳咳。”似乎是被突然勒了一下喉咙口，酷拉皮卡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没事吧？”茜卡莉娜有些担忧起来，伸出手去帮他顺顺气。
“咳、没没事。”酷拉皮卡摆摆手，从地上站起来：“谢谢。”
“对了，茜卡，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突然抬起头来，微微瞪圆了眼睛：
“你不应该在为几天后的仪式做准备吗？”
“嗯”茜卡莉娜可疑地移开了视线。
察觉到茜卡莉娜的心虚，酷拉皮卡眯起眼睛：“你不会又跑出来偷懒的吧？”
“好啦好啦，别这么看着我了，我就是出来透个气嘛，这就回去了。”在酷拉皮卡的注视下，茜卡莉娜举手投降。她向酷拉皮卡道了个别，转身往族内走去。
酷拉皮卡站在原地看了她一会儿，最后朝她的背影喊道：
“茜卡姐——你要是不想做祭司就不要做——！”
茜卡莉娜停下了脚步，像是静止在原地，一阵风从他们之间掠过，撩拨地树叶沙沙作响，茜卡站在树荫浮动的光斑之中，回身朝他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没有那回事，别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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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5月18日晴
今天就是茜卡继位仪式举行的日子，大家都对这次仪式很重视但是我觉得
“酷拉皮卡，走啦！再不去一会儿要迟到了。”
房间外面突然传来派罗的声音，酷拉皮卡的手一抖，拉出了一道长长的黑线，他也管不上这么多了，匆忙回了句来了，“啪”的合上日记跑出门去。
当酷拉皮卡和派罗到达族中的空地上时那里已经围满了人。
他们刚刚往人群聚集地走了两步便被每人塞了朵红色旭蘼，那人嘱咐了一句不能弄丢，便又匆匆离开，去给别的族人送花。
那些花看上去就是之前自己和派罗摘的，只是……
酷拉皮卡仔细看了看花瓣，花儿正在怒放，红得娇艳欲滴，根本不像已经摘下来三天的样子。
不过他也没来得及多想，派罗便拉着他走到了人群里。
在人群的中心，有一块被刻意腾开来的地方，人们都默契地不再踏入其中半步，只是在周边挨挨挤挤地看着。
茜卡莉娜就在那里，与族长一起静静地等待仪式的开始。
少女跪坐在地上，绘着窟卢塔纹样的裙摆如花瓣一般绽开。她的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浅金色的卷发流淌着日华，顺着笔直的背脊蜿蜒着垂下，一直漫到腰际。
纤长的眉睫像是细碎光芒的脉搏，掩着那双浅到几乎空灵的灰蓝色眼眸，她的眼帘微垂，眼尾带着笑意温和地上扬，她也确实在笑，温和而虔诚地微笑。
这样的茜卡莉娜总是会让酷拉皮卡觉得有些恍惚。
仪式还未开始，在周围等待的人们不由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有闲聊的，有夸赞的，有抱怨仪式怎么还不开始的，还有……
“诶，我说交给那个女孩真的没问题吗？虽然我也挺喜欢她的，但她毕竟年纪还小，而且……不是有传言说她没有火红眼吗？”
“传言而已，是假的吧。”
“一开始我也觉得是假的，可是你看那个瞳色……怎么看都不像茶色啊。”
“……这我也不清楚了，不过我觉得茜卡莉娜这小姑娘挺好的，温和又友善。你是没见到上一任祭司，整天冷着个脸，可严格了！那时候我也还小，跟几个朋友在村里打闹，当时博尔格祭司经过看了我一眼，吓得我一晚上没敢睡！”
“哇这么可怕？！那还是温和一点的好……”
酷拉皮卡听着他们的对话，在“温和又友善”上打了个问号。
不过……
他闭上眼睛努力回忆了一下。
从他认识茜卡莉娜起，确实没有见到过她的火红眼。倒不如说，茜卡莉娜几乎不怎么生气。
但是，有没有火红眼真的那么重要吗？
就在这时，他的思绪被族长的声音打断，仪式开始了。
仪式并不复杂，在安静地听完了一段冗长的祷词之后，茜卡莉娜闭目微微低头俯身，让族长为她带上一个藤条编制成的头冠。
然后族长转身，朝大家宣布道：“现在请窟卢塔族的同胞们依次上前为新任祭司编织旭蘼花冠。”
于是人们一个个上前，将手中的红色旭蘼花插入头冠的空隙中，一朵接一朵，稳稳地固定在了头冠上，茜卡莉娜依旧轻闭着双目在每个人献上花之后向他们点头致谢。
很快，轮到就酷拉皮卡了，他走上前去，站在茜卡莉娜面前，看着她轻柔虔诚地俯身。
酷拉皮卡伸出手，学着别人的样子慢慢将花插入头冠的缝隙中，思绪却飘得很远。
茜卡莉娜不应该是这样的。
茜卡姐应该是更加活泼、更加恶劣的性格才对。
他从记事起就认识茜卡莉娜了，那时的茜卡莉娜带着他和派罗两个偷偷跑进森林玩，抓鱼爬树逮鸟捕蝉都是茜卡教他们的。
装乖使坏样样精通，仗着自己比酷拉年长五岁，恶作剧他的例子更是数不胜数。偶尔的时候，也会心血来潮给他们做小点心吃。
他更喜欢原本的茜卡姐。
为什么不惜改变自己的性格都要去当祭司呢？
……如果茜卡姐真的没有火红眼是不是就不会成为祭司了？
带着似乎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小小的期待，酷拉皮卡看着手中的旭蘼花茎穿过头冠渐渐没入茜卡莉娜的发间。
这样就好了吧。
他这样想着，可是就在收回手的一瞬间，刚刚还插在头冠上的旭蘼花瞬间脱落坠地。
他愣了愣，连忙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红色花朵。
其实有花会从祭司的花冠上脱落下来是一件正常的事情，而这是今天第一朵从茜卡莉娜的头冠上脱落下来的旭蘼花。
酷拉皮卡捧着花朵，有些不知所措。
族长发出一声低吟，正准备把酷拉皮卡喊下来，然而茜卡莉娜却先他一步做出了动作。
双手被茜卡莉娜轻轻地捧起，酷拉皮卡抬起头，猛地撞入了一片绚丽的绯红色光芒之中。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茜卡莉娜的火红眼。
生气了吗？
酷拉皮卡默默地想着。
“酷拉皮卡。”茜卡莉娜轻声喊他，视线从他掌心的旭蘼花上移开，微微昂首，这样对上他的瞳孔。
“我是自己想成为祭司的，这是我想做的事情。”她说。
“等结束以后我会告诉你原因，但是现在……”
手掌被她慢慢捏紧了。
“……你可以帮我吗？”
那时候年幼的酷拉皮卡点了点头，重新将旭蘼花插进了头冠之中。
可是……
…………
可是，我最后到底有没有如约告诉他原因？
茜卡莉娜从漫长的梦境中醒来，只觉得意识昏昏沉沉。
最后那个问题，她怎么也想不起答案了。
不过事到如今，她的事情也许早就已经不重要了。
顶着昏昏沉沉的意识，她下意识喊了一声酷拉皮卡：
「本家。」
然后突然意识到酷拉皮卡正在和别人说话。
“你们要去那里的话，可能会比较麻烦，从这里一直往前走再右拐会看到一个车站，从那里坐184号车做到新街，然后在那里转85，终点站就是勒兹比思火山了。”
他似乎是在回答眼前这个小女孩的问路。
听到茜卡的呼唤，一边回答一边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
小女孩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随后欢快地向他道谢：
“记住了！谢谢大哥哥！”
说完就跑向了一直站在不远处微笑着看着她问路的一个成年男性身边，开心地拉起他的手，扬起笑脸像是要讨要他的夸奖。
「茜卡，你醒了。」
结束了和那个女孩的对话，酷拉站起身，迅速接了你的话。
「你睡了好久……一次比一次久了。」
「嗯，可能是我越来越用不惯你的身体了吧。」
茜卡莉娜一边回答这，注意力还落在刚刚那两个人身上。
是父女吧。茜卡莉娜这样想着，却在男人抬起手抚摸女孩头发时，看见他被绷带包裹着的掌心里隐隐露出一抹刺青，像是巨大的黑色蜘蛛的前腿。
接着随着酷拉皮卡的转身，那两人消失在视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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