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在大地中降生，去往天空。」
「日月星光皆是您的注视，苍穹之下，向您祈祷。」
「愿我们欢笑，愿我们安康。」
「允我们哭泣，允我们愤慨。」
「以目中的赤色起誓，我愿执起您的信物，守望窟卢塔族永远和平安宁。」
「我愿卸下力量的剑刃，平复所有族内的纠葛。」
「我愿指引大地的脉络，抵御所有外来的敌害。」
「我愿穷尽一生守护于此，直至死亡将我的灵魂剥离。」
茜卡莉娜在一片混沌中突然惊醒，身体上的痛楚似乎在一瞬间复苏，她下意识地想要捂住自己似乎被贯穿的胸口，却什么也没摸到。
她愣了片刻，后知后觉看向自己的双手几乎是透明的。自己确实已经死了。
茜卡莉娜缓缓放下手，知道了这点反而让她平静下来，她环顾一下四周。
她还在自己记忆中死去的地方，可是本应该倒在这里的属于她的尸体却不见了。不过茜卡莉娜并不在意，死亡似乎带走了她很多情绪。
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那天熊熊燃烧的大火已经全部熄灭，只留下被烧得焦黑的断壁残垣。
所有族人的尸体都被七零八落地丢在地上，所有人的眼眶中都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是空洞地望着她。
茜卡莉娜垂眸，她蹲下身，下意识地想去帮助他们们闭上双目。
可是手却穿过了族人们的身体，最终什么都没有碰到。
她叹了口气，无奈地收拢手指。
茜卡莉娜独自在废墟之上游荡；没有碰到一个活着的人，也没有碰到一个死去的灵魂。这片偌大的土地上仿佛只剩下她一人。
在这片废墟之中，她开启了似乎漫长的等待，时间也在不断地洗去她于此世的情感。
等待……为什么要等待？
偶尔她会这么想。在成为亡灵的第一刻起她就开始等待了。
在等谁？或者什么事情？
故事已经结束了吧。
故事？真的结束了吗……？
有什么事情想不起来，自己知道的事情，但是是“茜卡莉娜”不知道的事情。
很奇怪的割裂感……是不应该想起来的事情吗？
就在这时，她的等待迎来了终结。
在寂静多日的窟卢塔族地上，少年的声嘶力竭的哭泣声显得如此突兀，那声音似乎激起了一道电流，从茜卡莉娜的脑海中飞窜，如火花般的点燃她所有情绪。
她猛然想起来，酷拉皮卡前段时间就已经不在族内了。
她再次奔跑起来，一如生前。踩过早已烧成灰烬的草地，掠过焦黑的巨大树根，头顶响起瓦砾崩落的声音，石砖混着泥沙坍塌坠落，透过她的身体砸在地上，扬起细尘。
死者们的血液早已干涸，沁入这片土地，留下一滩灰败的暗红。尸体上严重到几乎要形成断面的伤口开始腐烂，黄色的脂肪混杂着溃烂的血肉淌了一地，食腐的昆虫随即攀附其上。更不要说那些被大火烧得不成人形的尸体了。
她简直没办法想象酷拉皮卡看到这些景象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所有熟悉的人，能归去的地方，都在一夜之间以这种不合常理的方式离他而去了——甚至就连“茜卡莉娜”都是他失去的一部分。
茜卡莉娜突然感到眼眶中一阵酸涩。
她突然开始怀疑是不是哪里搞错了，才会使百年来都宁静祥和的窟卢塔族在一夜之中陨落为这唯一幸存者的悲鸣。
“酷拉皮卡——”
茜卡莉娜最终在一座屋子的废墟中找到了他，小小的少年跪着蜷缩在地上，小声地啜泣。
这声呼唤倒是确实传达到了他的耳中，茜卡莉娜看见他颤抖了一下，接着缓缓抬起头来。火红的眼眸中蓄满了泪水，将落入其中的月光也洗成一片摇曳的赤色，犹如要凝成实质般地，绚丽到夺目的地步。
却让茜卡莉娜一怔，她猛然意识到横亘在生者与死者之间的界限是如此鲜明。
她是死亡留在他身上的无数疤痕中的一道，已经失去触碰这个世界的资格。
——那么，连拥抱都做不到的自己，真的能成为被留在这世界上的孩子的安慰吗？
但是现在再怎么思考都已经没有意义了，那个小小的少年已经回应了她的呼唤。
“茜卡姐”酷拉皮卡原本稚嫩的声音显出从未有过的嘶哑，他气息不稳，吃力地撑起自己精疲力尽的身体，就连站起来的动作都显得摇摇欲坠，不顾一切地向她跑来。
可是在这碎瓦颓垣之中，没有一处是平整的，他刚刚迈出一步，就踢到了一截从墙内冒出的烧焦的木柱，木头应声而裂，他也随即失去平衡，用尽了力气似的倾倒下去。
眼看酷拉皮卡就要磕到瓦楞上，茜卡莉娜急忙伸出手去接他，但是手掌不出意料地穿过了他的身体。
接着，茜卡莉娜的视野一黑。
…………
……
-三年后-
在圣卡西比小镇上的图书馆中，金发少年坐在前台后，左靠着窗户，面前摆着一本摊开的书籍。
此时黄昏将至，天边橘红色的晚霞将透过窗户的光华染成暖色，馆内几乎没什么人了，他也随意了起来。少年单手拖着下巴，鬓角的头发被这个动作拨开，露出耳垂上坠着的红水晶，随着他时不时翻动书页的动作微微闪动。
「喂？本家……？本家！」
心底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喊他，酷拉皮卡捻着书页的手顿了一下。
是茜卡的声音，从大约三年前起，茜卡附身到自己体内不久，她就开始用这个称呼来称呼他了。
那时的自己还浑浑噩噩，经常分不清是别的什么人在喊他还是茜卡在意识中喊他的名字，于是茜卡就换了这个称呼方便他区分。
因为自己是主人格，所以是本家。
不过……本家，本是一家人。原先也是指代同族的所有人，但现在，会这么喊他的也只剩茜卡莉娜了。
「我在，怎么了？」他回答道，顺便抬眼看了看对面墙上挂着的时钟，确认自己没有因为沉迷阅读而错过下班的时间。
「你能往前翻翻吗？看得太快我没跟上。」
「……」酷拉皮卡有些无力地扶额：「都过去这么久了，你通用语的阅读速度还是这么慢。」
少年一边这样抱怨着，手上的书页却刷刷往前翻了好几页。
「在哪儿？」
「诶诶，过了过了，就刚刚那页。」
茜卡莉娜堪堪喊停酷拉皮卡，不服气地回他：「拜托，你也不看看我是什么时候接触通用语的。」
「也是。」酷拉皮卡看了眼书上的内容，随手扯了张吧台上的抽纸，简单叠了叠放进了书本里，做了个简易书签。
「先不要看了，一会儿我会把书带回住处去的。」他把书合上，塞进自己的包里，在一边的借书册子上登记好了自己的名字。
酷拉皮卡检查了一圈确认没有把需要关闭的电源什么的遗漏后，走出了图书馆。
夕阳正在天边缓缓下沉，天边层叠着的云层被像燃烧起来变得赤红，那种赤红的余辉穿过大开的馆门，照在图书馆的木质地板上，又随着门的逐渐闭合越来越细，直至木门完全闭合发出闷重的声响而彻底消失不见。
「茜卡。」
「嗯？」
「我今天又去找了一些资料，还是没有找到你所说的关于“念”的记录。」
酷拉皮卡独自一人走在黄昏的街道上，两年的光阴让他长高了不少，面部曲线却依旧柔软。失去了幼时过于冲动热烈的性格，他整个人逐渐沉静起来。
这或许是一件好事，但茜卡莉娜只觉得苦涩。
金发少年垂眸，在心底轻声叹了口气：「……说实话，我已经不太确定这条情报到底是不是真的了。」
接着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急忙向她解释：「不，不是怀疑你的意思，我只是……」
他说不出来了。
「没事，有时候我也会那么想。」茜卡打断了他，语气中带着些安抚性的笑意。
在三年前，窟卢塔族被覆灭的时候，128人中只有茜卡莉娜的尸体下落不明。
而目前也没有任何一份具有权威性的文献证明过灵魂的存在，倒是有许多资料表明人在接受巨大的刺激时可能会分裂出另一个人格来保护自己。
那个人格可能有不一样的性格和过去，甚至会知道一些主人格不知道的事情，这些事情有些时真实存在的，而有些确实幻想出来的，人类的大脑就是这么神奇。
这么想来现在的“茜卡”就有三种可能性：
一、现在的茜卡是以窟卢塔族死去的茜卡莉娜为原型而形成的第二人格。
二、茜卡是酷拉皮卡虚拟出来的一个人格，这个人格的出现甚至更改了主人格的记忆。
三、茜卡就是死去茜卡莉娜本人的灵魂，以附身的形式存在在酷拉皮卡身上。
「茜卡，事到如今，但我从来没有认为过这种异常是件坏事。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都很感激你能在我身边。」少年斟酌着说出了这些话，小心翼翼地希望避开她所有的痛点。
「没关系，我其实不太在意这些。」
无论自己是在刺激下产生的第二人格，还是窟卢塔族祭司的亡魂，她要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
——让这个孩子好好活下去。
就在茜卡思索怎么岔开话题的时候，视野边缘突然出现了一大丛熟悉的白花。
「本家，左手边有旭蘼花。」
闻言，酷拉皮卡停住了脚步，仔细观察了一下左边的白花，确实是旭蘼花。
「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看见旭蘼……居然已经到花期了吗？」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像要将胸口的怀念吐出来似的。
旭蘼，一芯三蕊五瓣，叶子卷曲纤细，多生与窟卢塔族所在的里克里地区，仅有白色一种。但是如果开花期间光照充足，在花期末期，有小部分植株会变成红色。
红色的旭蘼花是好运的象征，同时也是窟卢塔族的族花。
「不知道今年会不会看到红色的旭蘼。」
「可能不会有。」酷拉皮卡抬头看了看天：
「最近几天云层都特别厚实，会下雨的可能性很大。况且，传言赤色的旭蘼花在几万朵中才会有一朵。」
他垂下眸子注视着眼前种在花坛里的旭蘼花：
「这个数量的话……开出红花的可能性不是很高。」
「是吗？」茜卡皱眉思考了一会儿：
「几率这么小？我记得在窟卢塔族地里的红色旭蘼虽然也不多，但是星星点点总能看见啊。」
「嗯，是啊。」
窟卢塔族地上开出红色旭蘼的几率确实比外面高不少。
酷拉皮卡静静地想到。
如果不是这样，茜卡莉娜继位的那天也无法带上赤红色的花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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