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三日之约
到听涛苑时，秦芳仪和舒娴玉已在门口迎接，笪瑶匆匆询问了董贞的情况，得知还未醒来，而息川自昨日来过以后，今日尚没有出现。
今天息川还会来的吧，笪瑶想着步入小苑。
病床上的董贞，显得呼吸困难，一双小嘴长的大大的，让人联想到鱼儿离开水后痛苦挣扎的摸样。此刻董贞的脸已微微发紫，最初接触毒物的双手更是紫的可怕，但却没有一点破损放出毒血的痕迹。
笪瑶握了握拳头，手上的伤口在涂过息川的药已经结痂，甚至疼痛也非常细微。息川显然没用救她的方法去救董贞。
不想到这个可爱的女孩子是因她遭人毒害，笪瑶的心根本无法平静，也更加肯定到听涛苑来是对的，她理应陪伴董贞度过这段时间的艰难。
“去找一管萧来。”笪瑶吩咐跟来的宫女。
宫女是从东齐陪嫁来的，清楚公主陪嫁之中并没有萧，而如今这座东宫又人生地不熟，一时犯难能上哪儿寻到。
幸而秦芳仪起身道，“妾身屋里有萧，妾身这去取来。”
笪瑶点点头。
秦芳仪果真很快取了一管萧来，“不是名贵之物，还望娘娘见谅。”
眼下笪瑶的情绪还没有心思跟人客套往来，只低声说了句“多谢”便接过萧来。
萧是竹萧，手感比玉箫轻巧，凝白的十指慢慢抚过竹节，笪瑶低语道，“就吹一曲《平安调》吧。”声音轻若自语，又似是在对床榻上的董贞说的。
箫声多瑟瑟，可在她指尖倾斜而出的却静美无华、清幽平缓，似曲名一样让人心里踏实起来。
上一次吹这个曲子，是哥哥随楚风出征南疆的时候。当时的离愁期许似又回到眼前，笪瑶的心隐隐的疼痛起来。
平安平安，望你平安归来，我在望楼为你们祈福永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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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风停在门外。
侍从见之，疑惑的问，“殿下进屋吗？”
他摆手，静静听着屋里传来的箫声。
庄家长子庄明义极善吹箫，纵然帝都皇宫贵胄众多，附庸风雅者不再少数。可自庄家没落，箫声这一项，便再未有入得了耳的了。
若非刚从怡然阁出来，他差点要以为是明月在思念兄长。
《平安调》，彼年庄明义每次出征，庄府里总会响起这个曲子。
还有谁能吹的这般出神入化？
一曲终了，心神还未归来，只隐约听见屋里秦芳仪低婉的道，“太子妃吹的真好，若不嫌弃，这管萧就送予娘娘吧。”
尽管事先知晓笪瑶在听涛苑，楚风仍是没有料到箫声出自她手。不过区区秦芳仪的物件怎会入一国公主之眼，他几乎能想到笪瑶接下去会说的话。
“哪里舍得娘子割爱……”
果然是婉言拒绝，楚风对于预见此话一点儿也不觉得有趣。
“不过如今笪瑶手头正缺一支萧，多谢。”
出乎楚风意外，笪瑶竟是收下了！
屋中的她摩挲着长长的萧身，目光恋恋的落在萧上，“我已经许久不曾吹萧了，真的很喜欢。”
“娘娘喜欢便好。”
“但愿这曲《平安调》能让董娘子快点好起来。”笪瑶至始至终都没说起自己同样中毒的事情，略显苍白憔悴的面容，让屋里其他人只当她担忧董真所致。
把萧递给宫女，笪瑶又道，“时辰不早了，我再陪一会，秦娘子和舒娘子先下去吧。”
她也知道秦芳仪和舒娴玉只是在这里陪坐着而已。干脆打发她们离去，省得三个人继续客套下去。
毕竟，此行来听涛苑目的是等息川公子。
在翠竹苑时，她并未表明身份，只怕息川不知道该把解药送到何处。同时她也想向息川了解身上这毒的特性，希望以此为突破口，摸索出董贞中毒事件的真正凶手。
正想着，仿佛听到外面有人骚动，待她凝神去听，只感觉到外面的人似乎同时见到了什么特别的人事，不约而同的深吸了口气。
笪瑶甚为不解。
与此同时，原本要进屋的楚风早觉出了异样，已负手立于长阶之上，等待来人。
从月拱门外走来一个青衣如玉的年轻公子，质朴非凡，带着浑然天成的出尘无华，一双眼睛带着包罗万象，穿透红尘的淡然。他只是信步而来，便叫人一眼望见，再无法移开眼睛。
“息川公子。”虽是第一次见面，楚风几乎已能毫无悬念的确认对方之身份。
“太子殿下。”息川停下脚步，温文有礼的点了点头。
这一刻，明明一个站在石阶之上，一个立在石阶之下，一个是强国太子，一个乃贫民布衣，无论身份还是所站的高度都有明显差别。然，在两人的一言一行之间，却完全不分伯仲。就犹如春花与秋月，鸿鸟和海鱼，比不得，也无从比。
息川和楚风都在外面。
笪瑶对宫女比了个‘别跟来’的眼神，起身绕出内室，还没走到外间门口，又听见楚风的声音传来。
“息川公子已配出解药？”
他其实是明知故问，因为息川身后走来一名十来岁的布衣少年，正手托木盘，内盛两碗药味浓郁的汤汁。
息川闻言，微微一笑，算是承认。
楚风‘嗯’了一声，一时也没再开口。
怪异的沉默哽在两人之间，让周围的人觉得压抑至极。
他二人并列四大公子，彼此之间又无利害关系，本应该惺惺惜惺惺才是，可却是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保持距离，甚至连场面上的亲近也不存分毫。
这究竟是不愿意做，还是别有其他？
直到布衣少年走到息川身边，低头道了句：“公子药来了。”
这才终于打破沉默。
息川却没有让少年立刻送进屋去，而是问楚风道，“解药已妥，不知殿下对于下毒之人，是否也有线索？”
楚风打谜语一般道，“既算有，也算无。”
他负手看着天际，眼前不知为何，出现了昨日与他争锋相对的女子，她苍白失态的神情，她问他“你对我，可曾用过心呢？”，她让人惊艳的箫声……还有他已经握着的，能够致她死地的证据！
事实上如无楚风默许，宫中不会盛传太子妃通过送锦缎加害董贞。
“后宫女子之间争风吃醋，让公子看笑话了。”楚风收回目光，回看息川，眼波冷寂，有着一丝不可忽视的警告意味，“医者仁心，不过想必公子无心这些俗事。”
“流言如猛虎，伤人于无形。”息川淡淡的勾起唇角，道，“诚如殿下所言，医者仁心，息实不愿看到无辜之人遭人陷害。”
闻言，楚风挑了挑眉，“愿闻其详。”
息川却点到即止，转身对布衣童子点了点头，道，“把药送进去吧。”
这时，一名内侍快步入院，附到楚风耳边低语数句。
楚风神色微转，同时意味深长的看着息川，道，“原来公子来此之前，正在龙曜宫中，还向父皇和母后举证下毒害人的不是太子妃而是另有其人。”
话到此刻，笪瑶再也忍不住推开了窗户的一角看过去。只见息川背窗而立，背影内敛而沉静，透着与生俱来的高洁。
她没有想到自己在苦恼如何化解危机的时候，这位‘无心纷争在河川’的男子已经帮她洗去嫌疑。
不，应该是她之前误解了他。
她对于‘息尽天下无情事’的理解太过狭隘，单纯的认为是他行医救人，而不知道这无情事三个字里包含的意思有多么深远。
清白之人蒙冤含屈何尝不是世间无情之事呢？
更何况息川根本不知道她的身份，不知道喊冤的人就是她，所谓‘无心纷争在河川’应是他能不受强权左右，完全客观理智的对事情做出的判断分析。
三日之约，他不仅送来了解药，还有她的清白！
笪瑶很想出口说声谢谢，但是碍于楚风也在外面。这时候布衣少年即将走入屋来，她赶忙带上窗户，快步走回内室。人刚刚在桌边坐下，布衣少年已端着药来到门口。
他将其中一碗药交给照顾董贞的宫女，自己奉着另外一碗径直来到笪瑶跟前。
笪瑶本以为两碗药都是董贞的，顿时颇为意外他怎么会识得她，而且知道她在这里。
少年似乎能听人心声，道：“您身上的佩饰。”
笪瑶低头，才发觉腰上配的那只小巧的瓷瓶是息川昨日留下的药瓶，她看着实在可爱精致，便当佩饰戴在了身边，也方便手上伤口换药。
如今一想，莫非息川从一开始就猜到了她会佩戴吗？而且在药瓶中设计了特别的机关，能知人行踪，才会自信满满的说三日之内送上解药。
笪瑶想的怔愣，听见少年催道，“药还温着，一会凉了会更苦的。”
她接过碗来，心想自己已洗去嫌疑，身上的毒也要解了，可惜还遗憾没能抓住幕后凶手，帮自己也帮董贞出一口气。
笪瑶深吸口气，连喝了几口药汁，正要一鼓作气把药喝尽，结果药碗内侧随着药汁的减少露出八个字来——子时中毒，衣衫齐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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