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深墙隔心 下
送走小胡安的这一晚，笪瑶终于没再做梦，清晨起来，还感觉更加神清气爽了些。
阳光尚不浓烈，屋里有点冷，她把貂皮斗篷披上，坐在床沿儿上，把长发都掬到脑后，用一根发带系起来。原本的头饰都堆在角落里好几天了。
梳完头，笪瑶拿了最近洗脸用的帕子，打开门来。
清晨的薄雾中，一道修挺的人影立在院中，衣角沾着湿色，显是已在了一段时间。他看着门内的她，一双眼睛如星空般深远。
笪瑶捏着帕子的手微微一紧，像没看到楚风一样，径自走到水缸边，里面的水不知何时被换了，清澈见底，她伸出帕子沾湿。
楚风的眉头不觉皱起，“用热水吧。”
笪瑶没有回头，拧干帕子往脸上放去。宫女从院外进来，奔到她身边，“娘娘，请用热水。”
因为跑的太急，盆里的水差点扑到笪瑶身上，宫女吓的脸色苍白，都不敢去看楚风的面色。她端着的水还冒着热气，是听到楚风的话刚刚兑好温度赶来的。
笪瑶心软了，她不想因为自己的拒绝，害这小姑娘受了责罚。
见笪瑶肯用热水洗脸，楚风往身后打了个手势，侍者端着丰盛早餐一件件往屋里送，没多久就布满了整张桌子。
笪瑶猜不透楚风是什么心思，此刻隔桌而坐的两人，就像记忆里的某个夜晚。
最后还是笪瑶先动的筷子，她腰不妥当，没力气陪对面举止奇怪的人久坐。而且经历了这么多天粗茶淡饭的日子，一下闻到这么多诱人的香味，肚子突然特别的饿。她捡着清单的菜品，一口口往嘴里送。
楚风也拿起筷子，只是一面还要留心笪瑶往哪里落筷，所以吃的比她慢些。
两人都出身贵族，从小接受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倒也没觉得眼下的寂静多么别扭。
直到笪瑶吃完，楚风见她用帕子擦了很久的手，眼睛落在半空不知在想什么。她出神的时候，脸上的弧度特别柔和，仿若一方经历了千年的美玉，被时光柔和了全部的锋芒。
“其实你不需要这么做。”觉察到他的目光，笪瑶淡淡开口，眼睛仍然看着原来的地方，似乎那里有什么值得注视的东西。
他的心没来由的抽痛，放下吃了一半的燕饺，目光执着的看着她，恨不得看穿这美妙皮囊里的心究竟有没有感觉。
但见笪瑶慢慢把目光转回来，她终于正视了他的眼睛，可她眼里却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你要什么可以直说，没有必要突然对我好。”
她摘下手上的戒指，递到方桌那头。
楚风目光一滞，看着她半空中的手，满腔的期盼顿然无存。
“这就是兕王的私印。”见他不接，笪瑶解释。
楚风冷冷一哼，毫不保留他的讥讽，“公主果然善解人意！”
“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戒指，反而在你手里还能有点用处。”
笪瑶对他突然的敌意，毫无感觉，开口依然淡缓不急。她把戒指放在楚风手边，扶着桌子站起来，坐的太久，腰伤可别复发，不知道楚风拿了戒指，晚上会不会放松些警惕，让小胡安把跌打酒送进来。
楚风看她转身的时候，有个扶腰的动作，正要发作的怒火又压了下去，他竟然差点忘记了她还有伤。
可笪瑶完全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她睡到床上，脸朝里面，道，“我累了，你自便吧。”然后便再没有回头。
屋门打开，悉悉索索的有人进出撤走饭菜，楚风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有探究，有不解，有很多也许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东西。
但最终，他走了。
待到所有的脚步声远去，笪瑶合上眼睛。
寂静的空间里，传来一声轻若没有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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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小胡安果然把跌打酒送来了。
漆黑的瓷瓶握在手里，投下的阴影正好隐没了笪瑶掌心的那道疤痕。
自从把息川的药收起来以后，她也没涂过其他去疤的药，掌心的疤痕就这样永久的留了下来。
笪瑶放下跌打酒，对跪在前方的小胡安道，“可以了，我很好，以后你也别再来了。若还对我存着一分忠心，就告诉兕王，请他照顾我那几个侍女的家人。”
小胡安一愣，不知道是公主忘记了还是怎的，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些宫娥已经没有家人了。”小胡安解释，怕笪瑶将来知晓再迁怒兕王。
笪瑶果然不懂，“什么叫没有了？夜萤明明说她在家乡还有家人。”
犀利的目光过来，小胡安暗抹了把冷汗，看来他是多话了，只得如实道，“这些人跟在公主身边，不能留下被人钳制的弱点。所以公主出嫁之前，已经把她们的家人处理掉了。”
“你的意思是——我下令杀的人？”
小胡安跪着不语。
那就是默认了，悲凉之感瞬间充斥了笪瑶全身，为夜萤，也为其他的每一个女孩，真公主明明杀了她们的亲人，竟然还拿假话要挟！这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她有没有过亲人，知不知道失去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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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除夕还有两天，宫里发生了件事情。
宫女清逸等在楚风回东宫路上，求他开恩让她去照顾太子妃。
但是楚风不肯，清逸冲撞他，被侍卫搓手伤了，失血而死。
由于太子妃关在废院的消息并未传出东宫。人们都把这桩事情理解成为了——失宠宫女的自不量力。
明月听闻消息却是一惊，因为这是一个暗号。清逸通过自己的死亡在向东齐细作暗示笪瑶公主有难，马上向兕王求救！
大皇兄，他会来吗？
她盼他来，又怕他来。
来，证明心里有她。
可楚风，会不会让他有来无回……
庄明月半背对着楚风，烛光打到她这边已经有些昏暗。
从楚风的角度看去，明月的脸上一片朦胧。他发现今晚的庄明月有些沉默，但他同样觉得倦怠，并不想跟她逢场作戏。
但没过多久，明月捂着嘴巴，压抑着情绪，抽泣声起来。
他不能当做没有听到。
“怎么哭了？”楚风把明月揽过来。
似乎是怕他看到泪水，她不肯回头，挣扎道，“别看我。”可一张嘴，那沙哑的嗓音却出卖了她。
“到底怎么了？”
楚风的声音骤然一冷，把庄明月吓的身子一缩。
她回过头来，脸上挂着的泪水一行行清如水晶。也许是烛光照射的缘故，让楚风觉得这两地泪水刺目不堪，他抬手抹去它们，却被明月抓住，把脸贴到他的掌心里，道，“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无论我做什么事，你都对原谅我对不对？”
“说什么傻话呢。”楚风不着痕迹的抽回手，把明月揽进怀里。她看不见他的脸，他可以不用故作柔情蜜意，只消说着违心的情话，“哪有人做了错事不用付出代价的，若是你呵……”
他故意一顿，感觉到怀里的人紧张的绷紧了身体，然后才道，“若是你对不起我了，就罚你每晚都跟我把那七十二种姿势都做一遍。”
听楚风低笑出声，庄明月悬着的心终于妥了一些。
男人，说到底都是用那根玩意儿思考的。
“说吧，到底怎么了。”
楚风把她从怀里拉起来，明月的脸上还带着别样的红云，看来那七十二式的惩罚对她而言有着足够沉重的威慑力。
她小心翼翼的抬起眼帘，道，“你要小心。除夕的时候，成王联合了东齐要给楚皇下毒，再嫁祸给你。”
楚风闻言脸色一凌，明月怕他误会，忙道，“是太子妃告诉我的，她要我把毒药藏在你那里，嫁祸给你。”
“哦？你答应她了？”
“我没有。我……你把我丢在奴巷三年不闻不问，我原本有些恨你，所以答应了她。”
明月咬了下唇，声音越说越低，她突然紧张的拉住楚风，仿佛是怕他就此生气的离开。
她迫不及待的向他剖白道，“我现在后悔了！我不会害你的，要害你的是东齐公主，你不能让她去除夕宴！不能让她见到成王拿到毒药！”
“明月……”楚风叹息，再次把她揉进怀里，“我怎么舍得怪你。”
他的声音充满了疼爱，可在明月看不见的地方，那双眼睛正冷静像夜幕深处首领狼的双目。
“她在废院，是没机会去除夕宴的，到时我再对外说她染病了，很容易就蒙混过去。”
明月松了口气，道，“我还听说，有些人病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脸上写满了少女般的天真神色，可说出来的话却能让人彻骨冰寒。
楚风没有看她，记忆中的美好彻底的远去，他抱着的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他缓慢而坚决的把她拉出怀抱，“很晚了，去睡吧。”
明月拉住楚风抽离的手，她目光盈盈的看着他，一声不响的把那只手拉到胸口，同时身体前送，想到做到楚风身上去。楚风却突然站起来。明月措手不及，差点摔倒在地，她的衣襟也因为这个突变完全的扯开，里面的风光完全暴露在外。
“风……”
明月娇呼出声，楚风却不在看她，目光落在不远的烛火上，眼面浓着无人能看不懂的情绪。
“你休息吧。”他的声音平淡的听不出一点感情，“往后还在留在怡然阁里，不要到处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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