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72.剖白
沉默着先行吃完了一顿食之无味的白粥配小菜，家入母女还在慢慢地进食，我也只能继续垂着脑袋，有些不知所措地端坐在饭桌的一角，让一团乱麻的脑子想东想西打发时间。
没一会儿，二人先后放下了碗筷，家入医生叫她女儿先出去，而她的女儿很听话，且清理桌面的动作是和她慵懒的表情极为不匹配的迅速。
我虽然想帮忙，但又怕打乱她的步调，加上她的动作的确快准狠，没一会儿，她就把一桌子的碗盘都清空了，还小大人似的拍了拍手，然后转身离开，小小的屋子里只剩下了我和家入医生两个人。
“硝子的确很能干，不是吗？”家入医生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入我的耳畔，我一愣，很快意识到是自己盯着她离开的门口看了太久了，不由得慌慌张张地低下头：“是的！失、失礼了……！”
她的轻笑声带着点暗哑，沙沙的像是铅笔轻扫纸面，令人只是听着，心情就会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下来：“吃饭的时候就想说了，到底是大家族出来的小姑娘，举止言谈都很优雅嘛。”
闻言，我暗自在心底吐了吐舌头，用餐礼仪是我为数不多贯穿始终的先生教导了，其余时间我的行为可是和优雅半分沾不上边。
不过腹诽归腹诽，直觉告诉我这只是铺垫，果不其然，家入医生立刻开启了她的正题：“现在也正是时候，想问些什么呢？”
想问些什么……
几乎本能地，我想也没想，开口问道：“请问、秋叶的哥哥他、他……”
“他还好吗”“他会来找我吗”，这些问题盘旋于舌尖，但我识趣地没问，毕竟就算问出口了又能如何，我们同医生都不过是萍水相逢，这无疑是无解的疑惑。
而家入医生听懂了我的欲言又止，她桌下交叠的腿上下交换了位置，而这个小小的动作却是令我又无端紧张了些——我没在禅院见过这种四条腿还长着靠板的大凳子，在书上和集市上见过类似的也不知作何用处，在家入母女二人都落座后才猜了个七七八八。
本想着也照葫芦画瓢、跟着二人一样双腿自然搭在椅子边缘那样落座，可是身体却依照习惯下意识跪坐在了上面，而如果再更改的话又显得刻意，结果就是除了面前的一碗白粥以外什么都夹不到，若不是家入硝子在扫了一眼如坐针毡的我之后、默默地给我夹了几筷子的小菜，我可能真的要干吃一碗白粥了。
“你的哥哥……这么说好麻烦，不介意我叫他甚尔君吧？”我连忙摇摇头，反正哥哥他自己也不会介意、倒不如说他讨厌别人叫他的姓氏，家入医生点了点头：“前天晚上，浑身是血的甚尔他敲响了我家医馆的门，然后把浑身是血的你塞给了我，简单嘱咐了我两三句之后就飞速离开了，还真是放心的下我啊。”
她说完这句话后就喝了口中途家入硝子送进来的水，让我自行消化一会儿这句话的信息量。
前天晚上啊……过了一天都没来找我的话，可能也不会来了吧……
“你们感情真好呢。”家入医生突然出声，我闻言也抬头看向她：“都写在脸上了哦，担心。”
我扯了一下僵硬的嘴角，是了，虽然我对哥哥的强大无疑是极度肯定的……但这么大的乱子，那么多追捕的人，我怎么可能不担心，特别是现在我这边岁月静好的前提下。
不过也正是因为我们“感情真好”吧，我深呼吸了一番，问道：“请问……哥哥他，‘嘱咐’了什么？”
家入医生闻言一挑眉，我的直觉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得有些……怎么说，不好意思吧。
“第一句，请你无论如何，照顾好她。”像是被勾起了玩心，家入医生还特意伸出手指跟我细细数来：“第二句，算上这个我欠您三次，日后什么要求都好，我也会护您女儿安全。第三句，如果她出了什么闪失，我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人，包括你。”
……
啊、啊……果然是哥哥式的“嘱咐”呢……
“秋叶代他向您道谢……也道歉。”我在椅子上不大的空间土下座，家入医生则轻笑着摆了摆手：“在那种地方有感情这么好的手足是好事，我为你们高兴。”
我更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坐直了身子，消化理解中又意识到了什么。
“请问……您的女儿？”如果只是普通人家，或者普通的咒术师一家，应该没必要让哥哥特意说出“护您女儿安全”这种话的。
“哦，发现啦，聪明的小姑娘。”
放下水杯的家入医生理了理头发，双手交握搁在桌边，眯眼开口道：“说到这儿了，咱们两个也挺熟的了，那么就更为正式的、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先来？”
没等我发表意见，家入医生在清了清嗓子后就直接开始了：“我是家入琴，三级咒术师，现在是一家医馆的医生，丈夫在一次任务中逝世后便退居二线了，术式是「沙砾逆流」。”
“顾名思义，就是能在一定程度上将一些事物‘逆流’一定程度，所以说实话我退居二线才是更好的选择。我这个术式也只是听着厉害，其实也就是修复一些东西而已了，而且一旦实际操作起来，局限性也很大。”
“一些日常里非咒具的物品勉强还好，咒具就是拼咒力和损坏时间了，我本身咒力也没有多充盈，而像食物这种消耗品没法逆流，大型的场地损坏什么的也没法逆流，诸如此类。”
“那么，就算是一直都不出任务的我，到现在也依然能领到咒术师的津贴，这是为什么呢？”
我听的认真，家入医生却突然开始互动，然而还没等我愣神结束，她已经自己接着讲了：“这就不得不说说我的术式的另一类发动对象了，人。”
“虽然逆流的范围有限，但好在人与人的咒力在本源的时候——当然你的特殊咒力除外——在本源时基本是差不多的，不会太过排异，这样你懂了吧？”
我忙不迭点头。很清楚了，这样的术式在现今咒术师稀少、掌握反转术式的咒术师更是少之又少的情况下，几乎算得上是全咒术界的一大宝贝，就算用最高级的结界里三层外三层的裹起来保护都不为过，相对的把她的亲人也保护起来亦是情理之中。
但是能达到让哥哥那样说的程度……总觉得还差点火候。
一个可能性闪现在电光火石间，在被我捕捉后迅速膨胀壮大，我下意识地看向门口，然后带着满脸的“骗人的吧”回望家入医生。
家入医生也没有遮掩，目光柔和地看向门口：“猜的没错，真聪明。”
“硝子她，天生就拥有能治疗他人的反转术式。”
……
怪不得我一身内外伤，才躺了一天就恢复如初。
本以为先前的“医生病人”是顺带拉上了我的母女小游戏，没成想救了我的，的确是那个比我矮上一点的小姑娘。
我是她的病人，她是我的医生，甚至可能是此间唯一一个能救我的“医生”。
而看着家入医生的眼神，她应该知道吧……那应该没什么？
想着，我调整坐姿，对着门口弯下了腰，额头抵在交叠的双手上提高音量道：“那个、病人非常感谢医生！”
话音落下，小孩哒哒哒跑远上楼的脚步声就传进了屋子，我有些无措地直起身：“秋叶、吓到她了吗？”
家入医生噗嗤乐了起来，摆了摆手：“没有，那孩子就是害羞了，这是她第一次用反转术式救人，可能还外加点小骄傲吧。”
我点点头：“秋叶很荣幸。”
“这话还是当面说吧。”家入医生又笑了一下：“不过硝子是个很害羞的女孩，所以可能你对她当面道谢的话，她会口是心非、恼羞成怒地把你打出来。”
我能听出一个母亲饱含话语中对女儿的了解与爱，但这恰恰是我最陌生的情感，我不知如何回应，只好微笑，然后将话题转回：“即便如此，该有的礼数秋叶也不会少的，那么，继续我们的谈话？”
闻言，家入医生再度将双手交握放置在桌上，缓缓开口：“该说的话我基本已经说完，接下来就是你的个人秀了，请吧，禅院小姐。”
我更为认真地板正了身子——这对母女单说一位都是咒术界数一数二的宝物，更别说如此叠加，想杀她们的人也绝对不在少数。二人能这般宁静平和地生活在这里，自然是脱不了各方势力的遮掩保全。
但“外人终究是外人”，二人外出，或是单人外出时总有不便，若真的碰上无法匹敌的危险时，所有前来保护她们的人绝对会优先选择保全自己：毕竟咒术界有几个能高尚到舍命保护别人的生命保障？而家入医生和她的女儿都明摆着不是那种会为了安全舍弃自由的人——这是医生给我的机会，直觉和我的判断皆是如此。
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我直视医生那双不知看过多少咒术界腌臜事的眼睛，坚定开口：
“我是、秋叶，拥有「人间失格」的天与咒缚，我不知道自己的评级，但至少，一级以下的咒术师对我而言都不够看。”
“我和禅院决裂，正在被「御三家」之一的禅院家通缉追捕，而且我也只是一个八岁小孩，除了一身术式和蛮力以外一无所有，只能倚仗您的庇护。”
“且您在兄长那样说不上温和的‘嘱咐’下仍然接纳了我，并让您拥有反转术式的女儿为我治疗，秋叶虽不是什么好人，但救命之恩总归是应当回报。”
“于情、于理，若是应了您的庇护，秋叶没有背叛您的理由，秋叶亦可当场立下「束缚」，所以……”
顿了顿，我深吸一口气，弯下腰，第三次在这个椅子上叩首的我可谓行云流水：“请您收留秋叶！”
世界仿佛都静止在了此刻，我听到自己心如擂鼓般狂跳不已，几乎要炸开胸膛，可我也如此地激动，我的未来的一端正牢牢掌握在我的手中，而另一端亦是由我自己交出。
可能有几个世纪那么长吧，我听到了医生的声音。
“针针见血的小姑娘，反叛枷锁的小姑娘，我果然没看错人，不是吗？”
低笑声响起，有温暖的掌心抚上我的头顶。
“这个小家欢迎你的到来，秋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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