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71.家入
我几乎下意识就想弹起来，然而在我对自己目前身体状况的错误评估下，过于顺畅的动作差点让我一个不稳直接利落地滚下床，还好床边的医生拦了我一下。
“谢、谢谢。”我有些拘谨地道了谢，同时开始打量起这间不算宽敞的屋子，身下即使有被褥也能察觉到一点坚硬的榻榻米，采光不大好的小玻璃窗，身上暖烘烘的被子，还有一些……我没怎么见过的大大小小的家具。
最后视线转回到任由我有些不礼貌地打量了许久的床边女士身上，我清了清嗓子，也是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嗓子干得厉害。
“请问……”
我卡了壳。
我该问些什么？从哪里开始问起？这里是哪里？我昏了多久？您为什么救我？我的哥哥呢？我逃开禅院了吗？过往的教养敦促我将乱麻一样的思绪整理好再向人询问，然而许是因为起身力道过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脑袋米粥的我越理越乱。
而医生女士在这时递给了我一杯水，我抬手接过，态度有些诚惶诚恐，真是失礼，我曾经从未在外人面前如此的失态：“谢谢……”
她笑了笑，抬手将自己一侧的短发揽到了耳后，她的举手投足间都溢散着一股极为陌生又柔和的气质，和先生有些相似，却远没有先生那般冷硬。
“正式的自我介绍一下吧，家入琴，三级咒术师，已经退居二线很久了，现在是一家普普通通医馆里普普通通的医生。”
闻言，我慌忙将杯中水一饮而尽，然后调整姿态跪坐在原地，身体也无意识地端正了起来：“秋叶的名字是……禅院秋叶，是、是……”
是什么呢？
禅院的天之骄女？高高在上的富家大小姐？人间失格的持有者？前两个早就已经化为泡影，而后一个……有什么用呢。
家入医生笑了起来，她一手托着脸颊，另一只手慢慢向我伸过来，我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而她并不在意，只是像我曾经看过的那样，会温柔抚摸晚辈的小脑袋瓜的长辈……一样，她一定就是那样的长辈吧，“外面”的、不同于禅院的长辈。
她温暖的、不算细腻的手并未过多停留，只是简单在我的头顶摩挲了几下，而我只是低着头，这般陌生又温暖的感觉，对我而言太过奇妙又令人惧怕，向来自谥天不怕地不怕的我此刻居然不自觉地揪紧了膝上陌生的布料——想来也是，我那时的衣服估计除了土就是血，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实在没必要清洗一番了。
“我算是清楚你的身份，我也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是现在还是先好好休息一下吧。”语毕，家入医生便从床边起身离开了，而行至门边，她转头看向我：“你刚醒，白粥可以吗？”
我忙不迭点头，她浅笑一声，转身出门。
不算空旷的小屋登时安静了下来，静得我能听见自己有些浓重的呼吸声，还有顺着窗缝溜进来的风。
风……
我起身，几乎有些手脚并用地爬到了窗边，透过窗外向下看去，是白雪覆盖的街道，是人丁稀少的市集，是三两孩童裹着厚厚衣物追逐打闹，而抬起头，是澄澈蓝天，和没有漆黑的阻隔、切切实实打在我身上的阳光。
我拉开窗，寒冬的冷风扑面而来，抬起手臂，犹豫再三，我向窗外的世界探出了指尖、手指、最后是整个手掌。
寒风毫不留情地越过我的指缝，然后撕碎在我的脸上，我先是感觉到一阵自由的快乐，而后便是无边无际的空洞。
我……出来了？
啊……我出来了。
脸上的风愈来愈凛冽刺痛，我意识到是因为我流泪了，因为开心而落泪吗，似乎不全然是。
我第一次感觉到冬日的风原来能这样冷，于是我蜷缩起自己，面颊埋入双膝，环绕手臂像将没有温度的拥抱赠予这个可怜的自己。
「秋叶会有未来吗？」
曾经无心的疑问如此突如其来地横亘在眼前，离开了那个地狱，失去了家人的陪伴，我猛然发觉自己举步维艰，足下的土地如此狭隘，只供我战战兢兢地站立，没有归处，没有方向，四周只有漆黑一片。
先生、姐姐、小直哉……
没有人，没有人回应我，没有任何人在。
风还在呼啸，那个一脸嫌弃地为我遮风挡雨的人也不在。
……
哥哥……
随着心里的声音一同出现的，是浮现在脑海里男人漂亮的脸，翠绿的眼睛，嘴角的伤疤。明明曾经形影不离，一个转身就能拥住的哥哥，此刻却不在身边。
只是这样想，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滚落眼角，而我只能将自己拥得更紧。
你在哪里啊……
……你不要我了吗？
﹎﹎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已经快感觉不到冷了，眼泪也基本都被冻在了脸上，而昏昏沉沉的脑袋却在此时突然条件反射地接收到了信号：有脚步声，停顿了一下后加快了速度，越来越近，听声音来人很轻，不是家入医生。
我立刻抬起头，人间失格也流畅运作——许是因为先前超负荷的使用，我现在有了一种它更加得心应手了的感觉。
不过几个呼吸，那道脚步声的主人就出现在了门口。
她有着和家入医生如出一辙的棕色短发，但她的眉毛却有点圆圆的，棕色的眼瞳让我想起我的小屋和那颗树，但她当然没有那么高……她是个小女孩，很可爱的一个小女孩，但是波澜不惊的小脸又给她多了点带着稚气的严肃。
“果然，是这里。”她开口，不似小直哉脆脆的嗓音，而等她走进，我看见一颗小痣点在她的右眼角下，精妙地将那点严肃转化成了像是家入医生那样的慵懒气息，不自觉的，可能因为她也很漂亮吧，漂亮又可爱，我对她产生了好感。
随着窗户被“啪”一声关上，我才从自己的思绪里猛然回神，她光着脚踩在我面前的榻榻米上，双手握拳撑在腰侧，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开口道：“你现在可是病号，为什么要吹冷风？而且还吹这么久，楼下都变凉了，二楼的暖气也跑干净了。”
她不笑不怒，语气也平淡如水，我的直觉也摸不透她的反应了，而就在我刚打算小声辩解一下这种温度对我而言不算冷的时候，“我”字刚开了个头，一个突然的喷嚏就打断了我。
“……”
我们两个人沉默对视，她什么都没说，几步走到一边去，弯腰把被子抱了起来，然后又快步走回来，把被子一股脑地拍在了我身上。
被子也让冷风吹凉了，而没打算挡的我直接被这一大团凉布埋了起来，我也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因为开窗所以屋子里变冷了”这件事是我的错，顿时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了。
但没过多久，她就把我的脑袋从层层叠叠的被子里扒了出来，然后我就看到她一脸无奈……我还是第一次能看出她的表情来：“你是想闷死自己吗？”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该回什么，又怕自己惹她生厌，只能低头道歉，也不知道是为了哪个事道歉。
“……没事。”她的声音一下子也没那么强硬了，或者说她本来也一直都是慵懒的模样，不过因为我低着头，我能看见她一边的脚丫动了动，大脚趾的二脚趾很轻地摩挲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直接双臂抬起被子，把她岔开的两只脚一边一个包了起来。
她好像吓了一跳，差点直接仰面摔倒，见状我赶紧伸出手臂把她捞回来，等她再次站稳后才飞速抽回手。
其实我挺想用被子把她直接包住的，毕竟我不怕冷，而她比我看起来瘦小很多的样子……不过为了不惹怒她，我还是乖乖地听她的话，缩在垒得高高的被窝里漏个脑袋低着头。
她半天没声响，我缓缓抬头去看她，就见她看看自己被整个包在被子里的下半身，又抬头看看我，挑眉毛的模样明显就是希望我能为此做个解释，我支吾了一下，双手也不自觉地交织在了一起。
“那个……秋叶、不怕冷的……你看起来，很冷的样子……”
我越说声音越小，像是底气不足，可这一点都不像我……
想不明白，于是我只能把自己的反常归为第一次见到“外面”女孩的紧张，她跟我很不一样，跟那些禅院的女孩就更不一样了，虽然她的眉眼和举手投足都有着一种漫不经心的随意模样，可却比我在禅院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孩都鲜活、明亮。
额头被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我下意识抬手捂住，就见她一手叉着腰，另一只弹我额头的手还没收回，垂眸看我的眼神谈不上温和，语气倒是一如往常地平和：“病人就是不能吹冷风，我是你的医生，你要听我的。”
我的……医生？
“没错哦。”我还在细细咀嚼她的意思的时候，家入医生从门口探出了半个身子：“那么现在，可以请小医生带她调皮的小病人下楼吃饭吗？”
“知道啦妈妈！”她对着门口的医生微微提高了音量，一直淡淡的语气似乎也注入了被母亲打趣时独属于孩童的那点羞恼的意味。
妈妈……啊。
很早在市集那里碰到的时候好像医生的确说过来着，她有个女儿。
“还不下来吗？被冻僵了？”
在我愣神的这段时间，短发女孩已经跳下了榻榻米，语气也回到了平平的状态，我闻言赶紧跟上了她，同时不忘小声辩解一下自己真的不怕冷。
“那、那个……”
临出门前，我叫住了她，手指有些不安地在背后绞着衣角，在她的眼眸注视下，我不安、又有些雀跃地问：“秋……我、我的名字是，秋叶。”
“你呢？你叫什么？”
时间像是突然在这一刻静止，而后又无限拉长，普通又平凡的这瞬间，成了贯穿我今后人生的永恒。
“硝子。”
“我的名字，家入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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