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当年的事

如果说刘小芳这次前来，是想听当事人了解一下自己的身世，王亚茹的到访则主要是针对慧芳的病。日夜钻研，总算有了一个阶段□□待，可以接收病人入院了，她总觉得有必要来跟罗冈交待一下。自从孩子当日认了自己，如今仍和刘家住在一起，她也不强求什么，时间总会给人最好的答案。

        “亚茹，你们吃晚饭没？”罗冈看着亚茹母女坐在他对面，总觉得有些不安，他倒完水，坐下，又站起来，“故事要慢慢说，肚子也要填饱了不是？前几天学院庆典，给发了一些腊肉和罐头……”说着罗冈起身准备晚饭，6点整，正是家家户户晚宴的时刻，他心里有些期许，也有些激动。

        “哦，不必了，我坐一会儿回去，”王亚茹抿了一口水，制止了他，随即看向孩子，眼神里多了一丝柔和，“丹丹，我想知道，你都了解了哪些事情？还想知道些什么呢？妈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

        “是的，您不用忙了，”刘小芳伸长脖子看向罗冈，随即不太好意思注视亚茹投来的目光，只好低下头盯着小茶几上的杯子，“我主要……主要想知道……当初你们，是在什么情况下生了我，又是什么原因，把我送给别人……我小时候，是不是身体很不好，是个累赘……”

        她隐隐约约从姥姥他们口中得知，貌似自己亲生父母还没有结婚，这跟她周围同学朋友的父母可不太一样，成长过程中也听过哪家孩子缺胳膊少腿被丢弃，可自己目前来看，起码是健康的。

        得知身世后，她在难过震惊之余，对刘慧芳妈妈的感情又深了一层，可亲生父母毕竟给了她生命，罗叔叔从几年前就像父亲一样对待自己，亚茹妈妈为了她的腿绞尽脑汁，她都明白的。

        “丹丹，你怎么会这么想？”亚茹听了孩子问的，没有像一旁的罗冈一样长长叹了口气，而是心里有些微澜又马上恢复正常，她帮孩子理了理额前的头发，随即看向窗外，夕阳西下，夜色已悄然降临，暖黄色越发深沉黯淡下去。

        “我和你爸爸是在大学认识的，恰逢一个动乱的时代，可能你不会想到，当初的人们是什么样的生活，你姥爷，那么慈祥正直的一个人，都被关起来要改造……他的家人也不能例外，所以我们是被歧视误会的人群……”

        “啊，像你们这样的多吗？”刘小芳听不太懂背后的逻辑，只觉得一个“惨”字。

        “也多，也不多，看你站在什么立场，”王亚茹笑笑，“但纵使这不能阻拦我们结婚成家，那年妈妈已经二十五岁，结婚申请打了三次，每次都被否决，你爸爸更是因为写的一篇文章被立案了……”说到这里，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罗冈，罗冈就坐在一旁静静地听她们交流，手里拿起了一张他珍藏多年的老照片，反复看着。

        “至于你的出生，要感谢一个人，那就是你田莉阿姨，是她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亚茹继续回忆着，“你小时候儿胖嘟嘟的，非常健康，生下来就七斤多，可没什么毛病！可惜妈妈只养你到满月，也没留什么照片，后来你爸爸回来了……你爸爸的事情后果更严重，不想咱们被他牵连，就，就把你……”说到这里，亚茹的眼神里多了一丝黯淡，就像窗外的天儿，天罗地网，她的心却似乎永远缺了那么一角。

        “这里还是我说吧，亚茹！”罗冈站起身来，走近她们，轻轻拍了拍亚茹的肩膀，随即鼓起勇气，看着面前这个单纯好奇的孩子，“当时，我是偷逃出来的，你妈妈也被打击成了“黑五类”，为了你们都更好活下去，我趁你妈妈上班，把你偷偷抱出去，本想送回乡下你奶奶家，在荷花沟，一个盛产荷花的地方，结果走到车站，就有人来追捕我，当时有一个好心的大嫂，也带着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其中有一个，比当时的你大不了多少，我就……”

        听到这里，王亚茹的身子有些发抖。

        “那后来呢？后来您被捕了吗？”刘小芳眼里不知何时也蓄上了泪水，她咬着嘴唇，有些难过。

        “嗯，被带到很远的地方，待了有七年……万幸活了下来！小芳，是爸爸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妈妈！当时，真的是没有别的选择……如果，如果不带走你，我们一家三口，都可能没命！”罗冈有些激动，他这些话憋在心中也已良久，

        “但是，这些年，我和你妈妈从来没有停止找过你！我们找了所有你可能在的地方，去调查过户籍、甚至去过乱坟岗！上天眷顾，你还活着，而且就在我们身边！这要感谢你的慧芳妈妈，你的姥姥、大舅、小姨……”

        “原来，是这样啊……”刘小芳听到这里，有些伤感，也有些慰藉，起码这证实了姥姥他们还有田莉阿姨说的，不是爸爸妈妈不想要自己了，是真的有苦衷，心里石头落了地。

        “罗冈，别给孩子说这些！”王亚茹听到“乱坟岗”三个字，心里有些膈应，她大致了解了眼前这个人始终如影随形，看来当年他们找孩子的频率是一样的……

        她站起身来，看向孩子，“不过你爸爸有句说的没错，要很感谢你的慧芳妈妈，这些年，她替我尽了母亲的责任，甚至有些方面，比我做的更好。所以丹丹……”，她顿了顿，“你选择认我作妈妈，我很感动，也很欣慰。同时，关于你将来的选择，继续留在慧芳妈妈身边还是什么其他的，我都支持。”王亚茹说到这里，语气里多了一丝坦然。她没有说的是，不管孩子去哪里，她也都会以亲人的身份，去力所能及弥补多年的遗憾，只要她有机会。

        “嗯，眼下妈妈的腿还没有好全呢，听姥姥说，是有了最新治疗方案吗？”孩子用祈求的眼神看向自己的亲生母亲，别的不说，这位医生妈妈的手术技术了得，用姥姥的话说，是该登报表扬的。

        “是的，这也是我今天来的目的，”王亚茹迅速从过去的悲伤中抽离，回归正题，“最近我们中枢神经中心围绕慧芳的腿，设计了一套全新诊疗方案，吸取了一位美国专家的意见，我已为她办理了入院手续，后天入院，慧芳本人没有意见，”说到这里，她看向罗冈，“刘大妈年纪大了，丹丹课程漏了不少还要回到学校，你看看方便的话，协助慧芳办理一下入院手续吧。”

        “我……”罗冈总觉得亚茹话里有话，表情有些尴尬，随即答应着，“好！到时候需要做什么，我跟你这边联系！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我知道。天色不早了，丹丹，你是跟我回去，还是……”王亚茹拿起了一旁的小挎包，看向他们。

        “要不，我一会送她回去吧，”罗冈笑着起身，比哭还难堪，“正好去商量商量手术的事情，估计刘大妈他们高兴坏了……”

        “也好，那我先走了，”亚茹看了丹丹一眼，随即望向罗冈，“你给丹丹弄点饭，也不要太晚了。”王亚茹说着起身离开。

        “好，妈妈再见！”刘小芳和罗冈一起目送着王亚茹远去的身影，刘小芳挥了挥手。

        “好，再见吧，改天陪妈妈去看看外公！”王亚茹说完这句，转身，走出很远。

        一阵风吹过，她突然感觉身体有些凉意，不知走了多久，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去，没想到罗冈和小芳还直刷刷地杵在罗冈阁楼的窗前注视着她，她赶忙回过头，走得更快了。心里却暗暗有些埋怨，这个罗冈，怎么能带着孩子在窗口作雕塑，还不去张罗饭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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