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2、剑拔弩张
孔萧竹和赵太监吵了一架，虽然隔膜由来已久，但这次接火却有些突如其来。
松河联通已进入资产清查的第四阶段，与此同时，电信那边借调了十人开展尽职调查，领头的便是高翔，而不是孔萧竹。事情微妙起来，借调人员基本等同于随C网划转。孔萧竹费了好多脑筋才答应的事情，顿时化作了泡影。事情明摆着，松河电信领导职数有限，既然高翔去了，孔萧竹也就去不成了，只能等着与网通汇合。
很多天积累下来的好心情，一分钟就能土崩瓦解，残酷的现实经常告诉我们，快乐与希望永远都是短暂而脆弱的。心中期盼的东西，甚至还没等拿出手来，就会被打得粉碎。孔萧竹就是这样的感受，不由得恼恨起来。先给郝静林打电话，语调还算平静，多少带有诘问的意思：“郝总，情况有变是吧？”
“我再三向省里推荐你，高翔现在只是借调，不是最终的决定。”
“我去不去都无所谓，谢谢您费心了。”
“小孔啊，你是知道的，借调人员没法具体指定，联通派他们来之前，你应该知道名单的呀……”
郝静林说的是实情，要怪就怪该死的赵剑吧。这个赵太监训人时爱开大会，唠叨起来没完没了，不如一个好娘儿们。可遇到人事或薪酬之类的关键事儿，从来不开会，就一个人说了算，平日挂在嘴边上的组织、集体呀都跑到爪哇国去了。你大胆拍板可以，总要通知班子成员一声吧。电信那边借调人员是件大事，总该有点组织原则，怎么还搞暗箱操作呢？这些年来，孔萧竹号称副总，其实对本公司的影响力，远不如人事财务等部门经理，经常被蒙在鼓里，像一头只知道干活的傻驴。想着想着，女人的心里腾起一股无名之火。
合当有事，赵太监找孔萧竹来一趟。他的办公室很乱，桌子上堆着旧报刊，电脑上蒙了一层灰，唯一亮色便是东墙根处的大鱼缸，五彩斑斓的热带鱼优哉游哉，懒得理睬人间俗事，管你电信重组不重组的，活一天乐一天。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孔萧竹不是鱼，她知道自己不高兴，看见了赵太监案头摆着的出售C网资产与业务人员联络表，更是气上加气。在她看来，上司还在装神弄鬼，明知自己进来却不抬头，眼睛盯着电脑屏幕，脸色阴沉得发绿。
“赵总，什么事儿啊？”
“基站站址的统计进展得怎么样了？”按照电信方面的要求，七月底完成尽职调查，九月初划拨人员，十月份正式移交。
“挺顺利的呀，怎么了？”对于拥有两张移动电话网络的松河联通来说，几乎都采取共站共址的方式。清查的重点也是难点，在于同一个机房内的设备分割。G/C共址基站资产正在核实填报之中，这项工作由孔萧竹领衔。
“我听人反映，运维这边和财务部配合得不大好。”
“好不好，你下去看看吧，道听途说有意思吗？”
“你这是什么话？我过问并检查你的工作，难道有错？”赵太监终于抬起头来，威风凛凛地与他的副手对峙，目光能撞出火花。
“你不是一手遮天吗？这等破事还用问我？”
“我问问是正常的，哦，你是不是有意见了？”赵太监觉得气氛很不对头，口气随之变软，他不想和女人一般见识，决定避其锋芒。
“没意见，你拿我当猴儿耍、当球儿踢，早就习惯了。”
赵太监明白女人怒从何来，借调电信的人员一事是该例会研究的。他钦点了十人去电信，与组织程序不符，如同下棋漏了一步。人生如棋，落子无悔，他不能认错，就说：“高翔多么年轻呀，咱们应该尊重他的意愿，应该高兴才是，对不对？”
“那么，我的意愿你何时尊重过？”不蒸馒头争口气，孔萧竹非要问问不可。
“划转C网有个大的原则：人随事走。没办法，高翔这阵子总往省里跑，他的背景你是知道的……”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既想解脱自己，又暴露了高翔。当领导的都精通此道：挑动手下斗手下。哪怕只率领两个兵，也咬想方设法让他们互掐互咬。兵太团结了对官不利，窝里斗就好得多，人人听话个个服帖，都拿你当老大。
孔萧竹才不吃这一套，用轻蔑的眼神逼视她的上司：“少拿别人说事儿，拐那么大弯干啥？”
“孔萧竹你太过分了，还有没有组织纪律性？”赵太监再也把持不住了。
“别和我谈理想，戒了！”
“你可以不要理想，但你要明白谁是大小王！”
“你能不能不装？有话直说！”
“嘭，”赵太监猛地一拳捶在桌上，咬牙切齿道：“我管不了你是吧？不是还没分家吗，就是分家了，你也不至于这样狂妄！”
“啪，”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比先前一声更响亮，更具气势。不过，这回是孔萧竹拍出来的声音。她不想克制自己，照着刚才的位置，恶狠狠地猛击一掌。这一巴掌把手都拍痛了，但心里却无比畅快，叫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扬眉吐气。
一楼层的员工都被惊动了，既不敢围观也没法来劝，直到怒气冲冲的孔副总昂然离去，身后还追来了赵太监的声音：“真是个疯子！”
松河联通现有两张网络等待分家：鸡网和鸭网；现有的两头领闹别扭，互不理睬。领导之间明争暗斗在所难免，所以俗话说得好：一山难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眼下，松河联通也是一山二虎，而且一公一母，竟也水火不容。这很不应该，赵太监好歹是个爷们，显得有点小肚鸡肠；孔萧竹到底是副手，公然顶撞领导，于理有亏。按韩鸟的说法，一个巴掌拍不响，男太监与女疯子是窝窝头踩扁了——没有一个好饼！
其实吵架也是一门学问，往深了说也是一门艺术。以经济学的视角来看，吵架也要搞成本核算的。受过高等教育的孔萧竹并不懂得，不是所有的愤怒都可以用大吼来解决的，因为争吵往往会埋下继续冲突的导火索。她与前夫吵了快二十年，吵来吵去，把老公吵到别人的怀里去了。这一次冲撞了缺乏雅量的上司，还不知要吵丢什么。
职场诡谲，仿佛一盘看不清底牌的赌局，除非你是天才或者置身局外，才能预判是输是赢。孔萧竹不是高手，也太情绪化，电信重组刚刚启动，棋还没下几步，况且C网整合程序是先进行资产清查，再进行人员划拨。一切还为时尚早，没道理火冒三丈。
与孔萧竹的冒失相比，林紫叶与新老总的争执就颇显建设性。
魏颂接替霍达出任松河移动总经理，对于他的到来，其他几家运营商头目的态度冷淡，连礼节性的问候都没有。若是时光倒流几年，哪家电信企业新换头领，总要喝喝酒聚一聚的。随着市场争夺的加剧，老邮电圈子传承的感情越来越薄，互相之间的怨恨越来越多。魏颂没工夫计较这些，先是将干线光缆移交由铁通代维，并迅速将其宽带接入各移动营业场所。对于松河移动来说，与铁通的合作有鸡肋之嫌。铁通的本地网资源少之又少，加之布局和容量上的缺陷，移动与之组合没多大意思，全业务经营看上去有点肾虚。
魏颂不声不响地视察了市区的主要局所网点，又去下面的三个县转了转，还调阅各类资料台账，每天都要忙到很晚。看来他是个慢性子，不慌不忙地按自己的思路出牌。他的沉稳叫一些人不知所措，挖空心思地找机会接近他，名义是汇报汇报。魏颂要么推说现在很忙，要么说还不熟悉情况你们各负其责，不肯轻易表态。这样的姿态，与霍达时期风火雷霆般的打法大相径庭。半个多月过去了，魏颂才分别找下属谈话。一切都很顺利，只是与市场部主任的交谈出现了意外，因为林紫叶正式提出了辞职。
在全省移动圈子里，林紫叶的名声不小，一是她业务能力出众，二是风言风语不少，总之很惹人注目。以林紫叶的资历和水平，本该坐到松河移动副总的位置上，最少也该混个总经理助理干干。可惜，她与巴立卓漫长的感情纠葛，损害了自身的前程。
与漂亮的女下属谈话不全是愉悦之感，需要很避嫌地半敞开办公室的房门。魏颂年纪不大，更要小心谨慎。松河移动新当家人没有前任那样飞扬跋扈，至少能给下属一个说话的机会。他本来想用整整一下午的时间，深入了解林紫叶和她的市场部，探讨下一步的经营策略。侧重研究ARPU值和飞信等新业务，ARPU值即用户平均消费额。他有几个问题想听听部下的看法：松河移动的单机收入缘何位居全省末尾？推广增值业务的效果为何不够明显？对大量的在网零次客户有什么好办法？还有，松河移动一大半的用户来自农村，有什么新的潜力？能做什么样的文章？
而事实上，他不得不先应对下属的请辞，大大出乎意料。魏颂很不高兴，想了半天才说：“看我初来乍到，就撂挑子，晾晾我？”
“我已经尽全力了，为什么其他人都恨我？”林紫叶的回答令人惊讶。
魏颂安慰她说：“市场部的任务重，权力大，是非也多。我理解的，你不要太在意。”
林紫叶的怨气由来已久，前一阵子，营业部门的几个聘用工被解职了。这起内鬼事件被捅到省公司去了，搞得她灰溜溜的。事情不算复杂，有人动了歪心思，利用存话费送手机的漏洞，从中牟取私利，悄然倒腾了上百部高端手机。松河移动出台了存话费送手机的政策，买六千元话费即赠六千元手机一部。几个营业员串通一气，哄骗客户称，只需存三千元就送六千块话费。高端客户也不缺手机，还有便宜可图，何乐而不为？结果名义上是客户存了六千元话费，实则经手人暗补了三千元。本该赠送客户的手机流到市场上去了，卖价还是六千，赢利三千。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内鬼家家都有，令人防不胜防。但比较而言，还是聘用工胆子大，没更多的顾虑，大不了除名走人。要知道，松河移动的A类员工年收入十万元上下，正式员工很少敢作奸犯科，成本太高，不值得冒险砸了饭碗。家丑不可外扬，只能将其开除了事，不适合报案或起诉，因为送手机的活动有倾销的嫌疑，或是说有点见不得人。
新官不理旧账，魏颂对从前的是非不感兴趣，故意装糊涂：“枪打出头鸟嘛，其他运营商嫉妒我们是正常的。”
有些话当止则止，过犹不及，领导没有傻子。林紫叶只好改弦易辙，顺着魏颂的意思说：“问题是，我们这辆高速列车一直狂奔下去，不需要停下来检修？”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刚刚接手，就踩刹车，上边能饶了我？”
“反正我累了，请批准我休息。”林紫叶还是显得固执己见。
“我可以告诉你，你的辞职请求值得考虑，但是现在无效！”
林紫叶翘了翘嘴角，像是应答，又像是叹气：“好吧，我尽力而为。”
“你还是好好干吧。我现在最需要你献计献策，哪怕是批评。”
“自从电信宣布重组以来，松河各运营商虽然比较低调，但台后的动作却越来越多，都在忙于布局。对于我们来说，有着这样好的营收基础，正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差休养生息，而不是利用这个所谓的天时去虎口夺食。”她一气说了许多，显然是深有感触的。
魏颂很不以为然，当即批驳道：“你这个观点，有动摇军心之嫌，省公司不会认账的。当前的乱局正是闷声发大财的良机，C网距离移交电信尚需时日，正处于两不管的时间段上，策反C网高端用户机不可失。”
眼下确实是截击C网客户的好时候，老总的意图很清晰，那就是趁火打劫扩大战果。林紫叶便噤了声，还点点头，静待下文。
魏颂却不想多说，连连鼓励下属，“听你说，请继续。”
“都说联通和网通的重组最有难度，也最复杂，但是他们在业务组合上抢先了一步，将固网和移动业务捆绑营销，这一招不得不防。”林紫叶说的是实情，承袭老邮电衣钵的网通根基深厚，积累了大量优质的集团客户和人脉资源，如此固网与联通的移动业务联合起来，冲击力将日益显现。
“是啊，商场就是绞肉机，没有亚军，只有失败者。所以，我最在乎的是今年的任务怎么完成，而且必须完成！”中国移动的关键绩效指标考核相当严厉，由不得下级打马虎眼。有本书曾流行一时，名字就叫《没有任何借口》。魏颂也找不到借口，又是新官上任，岂能甘于人后。虽然省移动公司的提法有所改变，核心任务是提升用户价值，但不等于放任低端用户流失。
“今年的任务当然要完成，但您想过明年后年没有？乱七八糟的套餐已没有多大诱惑了，明后年怎么办？除了等待3G牌照和新网络的建设之外，要不要做点其他积蓄？”
“可持续发展是对的，可我们是基层企业呀，更应该专注于战术细节，而不是战略。”
“魏总，我们也需要战略，那就是少打价格战，别去抢不正当竞争的黑锅，所有的营销意图再隐蔽一些。”
“林主任，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策反其他运营商的用户，营销成本太高，损人不利己。我们已经没必要和他们搞得剑拔弩张，今后的电信运营商只有三家了，竞争的格局不会像从前那样乱了，烧钱斗气不是个好办法。”
“说得再具体点儿！”
“您不妨放低身段，多走动走动，既竞争又合作，都是做生意的，和气生财呀。”
“谢谢你的提醒。”魏颂终于笑了，他并不认可林紫叶的看法，但这个女人多少有点韬略，并不拘泥于市场部的小天地考虑问题，不唯业务而业务，很不简单。
一瞬间，魏颂有了新念头，抽空请汤加、赵剑还有郝静林聚一聚，疏通由来已久的隔阂。不求互相之间的关系有多么融洽，但求少一些抵触情绪和没必要的摩擦。
(https://www.motanwx.cc/mtk75800/4129666.html)
1秒记住墨坛库：www.motanwx.cc。手机版阅读网址：m.motan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