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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23、改嫁陪嫁

  小小的松河地区,不过是全国二百八十个地级城市之一,在这些城市当中,松河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历经无数次的磋商、争执、核实与修订之后,松河联通的CDMA资产移交清单最终确定,提供电信方使用的临时值班机房也布置停当。这天下午,赵剑与郝静林如约见面,正式签署了移交清单。至此,足足等待并忙碌了四个月的筹备期告一段落。再有八十个小时,C网就要正式改换门庭了。也可以说,恨铁不成钢的鸭网终于卖了,一起卖掉的还有伺候这张鸭网的这帮人,孔萧竹便是这三万之众中的一员。

  而此时此刻,神舟七号飞船牵动着亿万国人的心,人们在目睹了航天员首次太空行走之后,热切地期盼英雄们凯旋。郝静林急着回去看新闻,与众人握手致意之后,便匆匆离去;赵剑也有事情,再斟酌斟酌讲话稿,因为今晚就要欢送划转员工。

  傍晚时分,龙台宾馆大堂里乐声悠扬,松河联通的聚餐会即将在这里举行。每位入场的员工都得到了一份纪念品,一只不锈钢真空保温杯,上面的铭文是“松河联通,永远的家”。赵太监安排这件事时,就想给所有人都留个温馨的念想,这叫做饮水思源,顺祝划转的兄弟们一路走好,也愿留下的人一帆风顺。不过,在孔萧竹等人看来,为中国联通奋斗的日子戛然而止了。往事如烟,能保存下来的似乎唯有这只小小的水杯。

  这几天,转职人员进行了工作交接。所谓交接,不过是收拾好了个人物品,留下办公室的钥匙而已。划转人员已无心恋战,说一声拜拜便迫不及待地离开。不管交没交代清楚,也不提遗留的事项,反正我要开路了,身后一大摊事情爱谁管谁管。个人交情好的,就多说几句;关系一般的,拍拍屁股走人。总而言之,有点不够哥们意思,交接的好坏完全看承接人主动与否。韩鸟就不够主动,抱着膀子四处闲逛,冷眼旁观昔日的同仁仓皇逃窜。

  蔡磊离去时,赵太监纡尊降贵地送他到楼梯口,拍了拍他的肩膀,再握了握他的手,道一声保重,就算挺给曾经的人力资源部主任的面子了。

  孔萧竹是最后一个离去的人,也是唯一认真交接的人。花了半天的时间,开列了一份清单,将那些未完的和眼前的工作,尽其详细排了个大流水账。赵太监连称感谢,心里说,单论工作这个女人确实是一把好手。仅仅一个月以前,赵太监还对女助手很不放心,她一旦把精力放到当官上来,还是不可小觑的,存在着取代自己的可能。面对敢作敢为的孔箫竹,赵太监经常不知如何是好。尽管在名义上,他是松河联通的一把手,也乐意搞家长制一言堂,可在业务上却领导不了女副总。孔萧竹也不太拿他当回事,高兴了就汇报几句,不高兴就直接去找省分了,回头通知他一声,办不办都得照办的架势。所以赵剑有苦难言,也一度视女人为眼中钉肉中刺。而现在,这些不快都成为过去时了,他不再有任何警惕了。

  为了表达自己的依依惜别之情,赵太监单独赠送孔萧竹一只最新款的阿迪锅。

  “哟,赵总太客气了。”女人稍稍有些意外,想了想,人家是热情有加的,没有暗示自己是饭桶。

  “我考虑了再三,觉得还是送你吃饭的家什为好。民以食为天嘛,算是另起炉灶。”

  “太谢谢了,没想到赵总还很幽默。”

  “欢迎你随时回来指导工作。”赵太监笑得很诚恳。

  “我说过了,联通的事情我坚守到月底。”这就是孔萧竹的风格,以我为主,不在乎别人的感受。

  “呵呵,以后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我目前还是联通的人,还在拿着联通的工资。”

  “十月份之后,你对我的事情就撒手不管了,是吧?”

  “吃哪庙的饭,就敲哪庙的钟。”

  “但你别忘了,G、C两张网络要共存好长一段时间,传输也好,基站也好,都搅和在一起,所以许多事情要请你帮忙。”

  “是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们有求于你的事情会更多,所以也请赵总多多关照。”瞧瞧,身份还没正式变更呢,屁股就已经坐在电信的板凳上了。

  孔萧竹终于收拾好东西了,在关上房门的一刹那,她愣住了,转身打量这间办公室。她在这里坐了八年之久,这里记录着她三千多个日子。回想那些一去不复返的日子,真不知幸福为何意。这间办公室是否迎来它的新主人,都与自己无关了。松河联通一直使用原国信寻呼的场地,就在原铁东邮电分局的楼上。等到他们的主体与网通汇合之后,这座大楼仍不能归于一家所有,因为楼下的门面还有邮政储蓄银行和移动营业厅。

  胖墩墩的蔡磊带人来接孔萧竹,赵太监也率众相送,把场面烘托得分外壮观。他们前呼后拥地把女人送上了车,那阵势仿佛文成公主远嫁松赞干布。车子缓缓拐出大门,孔萧竹没有见到任何一丝伤感的眼神,一大群人站在秋阳之下,都在笑着都在挥手。

  人生充满了戏剧性的别离,在电信重组的剧变里,人人自顾不暇,哪有闲心关照别人,送别纯粹是不得已而为之的礼节罢了。滚滚时代洪流里,个人不过是一粒微乎其微的沙砾,你的苦你的痛你的眼泪,连一朵小小的浪花都算不上。关心你的只有你的亲人,照顾你的只有你自己,想到这里,女人忍不住两眼潮湿。该结束的已经结束,希望自己的离去能给赵太监等人留下一份轻松。

  现在还不是最后说再见的时候,今晚的散伙饭才是最后的落幕。欢送会也是会,是会议就有相当的仪式,先是领导讲话,员工代表发言,最后是划转员工表态,全都说得慷慨激昂,全都引来掌声一片。

  孔萧竹知道,这是她与赵剑最后的联袂表演了。另一位班子成员高翔上调雪都市电信公司了,以分身无术为由没有出席。划转名单确定之后,孔萧竹与赵太监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给别人的感觉是孔副总对赵总更加尊重了,赵太监对孔婆子也更加客气。此时此刻,他们配合默契,一桌桌地敬酒,一遍遍去说那些很温情的话。对牛弹琴不是牛的错,而是人的错。世界上没一种修辞可以打动所有人,因为每个人关心的东西并不一样。谁都看得出来,划转电信的员工自动聚拢在一起,两大阵营已然成形。从国信寻呼剥离算起,历次电信改革的结果是分家即分心,昨天还是同仇敌忾的战友,明天就可以是针锋相对的敌人。屁股决定大脑,情分这玩意太苍白了,在利益面前啥都不是。

  赵太监不喜欢的人大部分去了松河电信,这不单单是巧合了。电信重组既是一次重新排队,也是一次铲除异己的大好时机。无论赵太监的主观动因如何,客观的效果就是清理门户。按照文革的说法就是剥竹笋,一层又一层地剥去异己。所有的管理学著作都说,高明的领导者不要苦心剪除异己,而应该善于收降异己。可是,放眼形形色色的国有企业,有几个当权者具有如此雅量?屡见不鲜的是睚眦之怨无不必报,司空见惯的是非我追随者必寻机诛之,万一你来路不明还有点才华,非但领导不高兴,同僚也欲置你于死地。矮屋怎容得下高个子,所以常常可以看到这样的景象:领导能力超强,手下的庸才和闲人如云。

  大千世界,人间百态,非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熟悉《水浒传》的人都知道,宋江这厮没啥本事,就两个专长:一是使劲烧钱请客送礼,二是惺惺相惜招降纳叛。梁山泊乃藏龙卧虎之地,为啥又黑又矮的刀笔小吏坐了头把交椅,而不是聪明到极点的智多星,也不是根正苗红的玉麒麟?盖因孝义黑三郎不计前嫌,能容人会容人,直把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感动得低头就拜,这一拜可是终身啊。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是跳不出的局限性,对于中国联通的员工来说,置身于电信重组的急流险滩,想洗不想洗都得洗。但历史已悄然翻开了新的一页,只有傻子才计较陈年的恩怨,聪明人都明白,一切还要向前看。满大厅的松河联通员工都不傻,要么只说动听的话,要么闷头吃菜,就连素以特立独行为荣的韩鸟也是如此。该菜鸟的酒量一般,听了赵老大的表扬并干了一杯酒之后,脸蛋红得像猴屁股,但愿他能找到回家的路,千万别按错别人的门铃。

  二十几桌敬下来,赵太监的脚后跟都软了。孔萧竹也晕乎乎的,傻傻地冲着每一人微笑。他们刚回到座位上,下属们就过来轮番回敬,然后互相打穿插,你敬我我敬你的,秩序大乱。有人喝醉了,上台去抢麦克风,或胡言乱语感谢领导关心我会想你们的,或主动献唱《送战友》、《难忘今宵》。场面热烈归热烈,可气氛却让人笑不起来。

  中国人最擅长吃喝,重要的事项都是在饭桌上搞定的。郝静林也想办一办,名目是迎新聚餐。孔萧竹也赞成,吹吹打打地喝了喜酒,才算是明媒正娶。翌日傍晚,松河电信在同样的酒店,以同样的水准举办了迎新酒会。发言的顺序稍有不同,先是划转员工表态,随后电信员工致辞,最后才是老总讲话。郝静林提了个小小的要求,以后不许说谁谁是联通的人,咱们就是一家人,没有一个是外人,全部都是电信人!这话听起来很平常,其实大有深意,就好比一个特殊的家庭里,不能议论谁是亲生儿子,谁又是后娘养的。

  新划转来的员工挤得更紧了,宁可加把椅子,添双筷子,也不与电信人一桌。割席而坐的原因可以理解为怕生,也可以认为是抱团取暖。除了孔萧竹和原C网部人员之外,所有划转员工都忐忑不安,不清楚自己何时去电信公司上班,更不知道将去哪个岗位。放眼人头攒动的宴会大厅,新的松河电信也一河两水,泾渭分明。

  酒是兴奋剂,还是融合剂,面红耳赤之际,两边的人开始对对碰了,称兄道弟,拍拍打打,打算混到一起去,准备唱同一台戏。郝静林心里很不踏实,马上就是交割日了,自己的思路仍不清晰,除了人员的安排之外,交接后的网络怎么维护,网络的安全性谁来保障?最主要的是支撑系统根本没有建立起来,C网营业的问题一大堆。比之焦虑于工作的一把手,孔萧竹也有自己的想法,她担心两件事,一是追随自己而来的兄弟姐妹们的岗位划分,二是划转员工的办公条件如何解决。这阵子,孔萧竹就很不习惯,名义上还是副总,却干的是主管的事。这还不算,松河电信的办公条件很差,靠租邮政的房子度日,挤挤捱捱的都往哪儿坐呀。

  人呐,总是明白得越多,梦想就越少。就好比恋爱结婚,梦想最少时候才容易相处。要是什么都明白了,原来婚姻有那么多的烦,带孩子有那么多的累,还有那么多的人会离婚,这恋爱就会大打折扣,结婚也会变得困难起来。就像现在某些女孩子,仿佛厌世似的,开口闭口天下没有好男人,连梦想都没有了,还怎么去找婆家?孔萧竹现在的心情就有点类似,对新的松河电信谈不上热爱,更谈不上梦想,剩下的只有对另一种企业文化的畏惧和担忧。她预感到,世上没有安乐窝,松河电信不是天堂。

  令孔萧竹大为惊诧的是,松河电信胆子太大了,竟然准备在前台收费、开户和补卡,营业员对C网业务都半生不熟的,而精于营账系统的划转人员却仍在待岗。就在前天中午,她去问营业主任:“你们经过系统培训没有?”

  “培训过了,一个月前听你们的人给讲过课。”

  “什么内容?”

  “能有什么内容!手机的收费呗,名称真够怪的,还叫什么营账系统,我们叫融合计费。”营业主任有些不耐烦,话里话外透着不服。

  孔萧竹呆了呆,心生郁闷,难道电信就这样接手CDMA?难道经营移动业务和固话业务都如放羊,一个也是赶两个也是放?初生牛犊可以不畏虎,可现在用户个个都是大老虎啊,有事没事都想吃了你。倘出差错,真是授人以柄了。

  正在想着,营业部主任说:“我可听上边说,等你们重新签订合同后,要对你们进行培训,嘿嘿。”

  孔萧竹不再说什么,回头去找老大。郝静林居然笑了:“不要紧的,万事开头难嘛。”

  “要是收错了费用,办错了卡,岂不是自找麻烦。”

  “蚂蚁啃骨头,慢慢来吧。”

  “营业员对C网手机的卖点几乎一无所知,只会让你打10000号咨询。那些划转来的营账人员,应该马上……”女人是直性子,想据理力争。

  “没说不用啊,先稳一稳吧。转职员工的不习惯在所难免,有针对性地开展慰问活动,让他们尽快熟悉企业,熟悉工作环境,加快文化融合。”这番话可谓冠冕堂皇,他所理解的文化融合仅仅是一次兼并,无须提升和再造。

  “我很担心营业前台,节前只有两个工作日了,应该实际模拟一次流程。”

  “这样好,能发现和检查出问题。”郝静林同意了,就是不提营账人员的事情。

  孔萧竹只好噤了声,正要走开,郝静林又说:“国庆节一过,前台就要忙起来了,蔡磊他们对移动业务都熟悉,是不是分散到营业搞好传帮带?”

  什么意思呀,该用的人不用,不该用的人偏用,故意乱点鸳鸯谱?

  蔡磊等人的身份不变,却要按客户经理使用一段时间,也就是说降职使用,闹得一肚子委屈。他对孔萧竹说:“大姐,你要是后娘养的,我们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就在迎新会后的第二天早上,郝静林从酒意中醒来,找孔萧竹商量节日期间的生产,他对C网的运行很不放心,后续详细协议还未商定,现网维护更需小心。孔萧竹当即表态:“原来C网技术维护的人员,照常值班好了。”

  “不是照常,而是要加强。还有,新招聘来的网优人员也要上班。”

  职场的八卦定理之一,就是不许和领导谈公正。面对上司有理或无理的指派,最好的选择是欣然领命。孔萧竹心里不大舒服,不知道电信的维护人员节日加不加班,但她满口答应:“行,那就叫现有的维护人员全部排班。”

  郝静林又说:“既然加班了,就给他们找点事儿干,把这七天C网出现的问题,汇总一下,形成个详细报告。”

  叫员工加班挺不得人心的,更何况写这个报告绝非易事,差不多是下一步网优计划的前奏。总部及以下正紧锣密鼓地筹划网络建设、设备采购,节日期间都不得安闲,节后还不知要忙成什么样子。她本打算利用假期去哈尔滨的,看望发誓不回家的儿子,可手底下的人都不休息,她怎好走开。转职电信这边的技术人员太过雷同了,听话倒是蛮听话,就是太蔫了,都缺真知灼见,搞不好这个报告要自己动手了。

  现在,她开始想念老爱提意见的韩鸟了,哪怕该鸟哗众取宠四处招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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