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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24、北京的金山上

  北京的豪华酒店特别多,价格也是出奇的昂贵。可每到节假日,星级酒店的价位反而要比平时低,难预订的倒是经济型宾馆。这是巴立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出的结论,他的研究成果却毫无意义,因为小岳早就联系好了住处。

  巫奎总经理外出计划是秘密的,只有巴立卓和小岳知情,这也是巴某人第一次随领导进京。他为之兴奋了一整天,激动的心情丝毫不亚于二十年前坐进松河邮电局的******邮车。28日上午,巫奎听取了两地市公司的工作汇报,午餐时又出现在机关食堂,与乔月贤裘主任等谈笑风生。随后,巴立卓陪同巫奎乘电梯去了地下停车场。小岳早就等候那里了,这一次他没有开军牌奥迪,而是换成了丰田越野车。

  沿京沈高速向南走,路旁是大片的稻田,地势越来越低洼。车近盘锦,窗外是一望无际的湿地,秋阳之下,瑟瑟荻花汇聚成浩瀚的雪原。芦苇荡深处,偶然一现的抽油机缓缓叩首,硕大的剪影恍如史前动物恐龙。

  巫奎坐在后排,系上了安全带闭目养神,巴立卓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心里惴惴不安,又不敢频频回头。这样的情境下,路途显得寂寞而遥远。在兴城服务区,巫奎下车去了趟洗手间,巴立卓当然要跟着。综合部主任就需要这样,领导撒尿我站岗,怎么尿的我不讲。

  巫奎上车后,还是一言不发,似有无限心思。进入山海关后,他才开口说话:“小巴啊,中国网通的退市已获股东大会批准,与中国联通合并交易完成后,网通这户人家就将告别历史舞台了,你是怎么看的?”

  “奥运保障堪称完美,辉煌一瞬,竟成伤感的谢幕。”巴立卓如实回答,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不是伤感谢幕,而是华丽转身。”领导和部下说话,总要体现出积极的一面。

  “我是小人物,不敢妄加评论,很想听巫总的见解。”

  “本次电信重组是行业格局的重新洗牌,大家都是全国大棋盘上微不足道的小棋子,都是小人物。”

  “是呀,我就有一种动荡感,心里慌慌的。”

  “广大职工思想有疑虑也是正常的,别说你们迷糊,我看省级公司领导也发晕,相信组织吧。”

  “巫总站得高,望得远。”

  “我老了,你们正年富力强,会经历得更多,电信行业的未来会超乎我们的想象。”

  “是啊,老革命也要碰上新问题。”话一说出口,巴立卓就后悔了,说得有些过头了,触及领导年龄的痛处,还有点自恃高明的味道。

  果然,巫奎不出声了,巴立卓也不敢回头去看,担心巫奎的脸色晴转多云。伴君如伴虎啊,领导眼皮底下说话办事,真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过了好久,巫奎才轻笑了一声,“既然是老革命,就该正视高潮和低潮。就像去年的股市,六千点之后,只能是下降通道了。”

  这很出乎巴立卓的意料,他没想到平时威风凛凛的老总居然会如此伤感。巴立卓想尽快转变这种尴尬气氛,反正也想好怎么说了,接续上刚才的话题:“巫总,超乎我们想象的是指技术发展趋势吗?”

  “不尽然。有人站在专业或者市场的角度来分析,觉得本次重组不够合理。但是,站国家利益的高度来看,现在的方案具有充分的合理性与必然性。”

  “巫总说的是,我看过一篇文章,说国家要考虑政策的连贯性,因此电信和网通绝不能合并,联通绝不能撤销,C网绝不能消失,还要兼顾三家实力均衡;三种3G制式同时上,TD由最牛的运营商来运营。”巴立卓觉得不能一味奉承,谈谈自己的观点没坏处。

  “可是,小巴,你注意到没有?本轮电信重组之后,三大运营商都只能做地面业务了。”

  “我没听懂,请巫总明示。”

  “小巴,你就没反思过年初南方雪灾和汶川地震中的通信表现?”

  “没有,我学习得很不够。”

  “无论移动网络也好,固定电话系统也好,地面通信极其脆弱。灾难突发之时,上万移动基站瘫痪或拥塞,数千万计的手机不通!废墟下大量的生存者,如果拥有发送短信的机会,或许就得救了。平时十分简单的通信方式,大难来时却很糟糕,整座整座的县城都成了信息黑洞……”

  巴立卓终于听懂了:“地震导致传输中断、信道阻塞属于不可抗力。”

  “小巴说得不对!我们是世界第一大电信国,泱泱十亿部电话,却极度匮乏大众化的应急通信系统。”

  “巫总说得对。咱们老邮电时期就有卫星备份的干线传输,县局以上都配备单边带短波电台,现在各运营商省以上单位也配备应急通信车呢。”

  “在特大自然灾害面前,大而全的应急通信车就是摆设,真正管用的只有卫星移动电话。”

  “哦,这好像与本轮电信重组没关系呀,巫总。”

  “应急通信系统应当强化国家意志,卫星通信脱离电信行业并非好事,没有自己的天网,三大运营商都是跛脚的巨人。”

  “听巫总这么一说,真是受益匪浅。”

  “人老了,总爱回忆过去。中国电信业的特色之路,就是在市场和政策之间来回振荡,三年一小改,五年一大改。从前如此,也许以后还要这样。”这一路上,巫奎和巴立卓说的话,简直比三年的总和还要多,怪不得那么多人挤破脑袋也要接近领导。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你贴近领导了,组织才会相信你,这是他一度消沉后的又一道思想火花。

  巫奎有意考考手下:“过去十年间,电信业实施了三次大手术,你也亲身经历了,有没有什么心得?”

  “没有,我感觉一片混沌。”

  “咱们电信行业有两大大定律,一个是别怕亏定律,一个是死不了定律。”巫奎所说并非自己的思考,此两大定律乃著名的网络热帖,巴立卓也拜读过,但必须表现出自己孤陋寡闻的样子,装出震惊于领导的思想内涵的样子。

  巫奎谈兴高涨,继续阐述:“电信业是规模经济性很强的行业,投资容易赢利难,不管亏多大,总会有人埋单。远的不说,联通CDMA亏了五百亿,却卖了一千一百亿的高价。所以电信运营商都明白,亏的小是自己的,亏的大就有人来收拾残局。还有,电信业的竞争要适可而止,别指望打死对手。死得惨的不是小弟,而会是大哥。从前的中国电信瞅联通不顺眼,四处围堵,结果自己被五马分尸,一拆再拆。中国移动四面出击,搞得财大气粗,结果被绑了铁通,还付了联通五百亿,中移动的员工对此多有不平。”

  巴立卓说:“有人传,那是变相罚款五百亿元。”

  说完,连小岳都笑了,气氛确实很好。

  巫奎总结说:“国资委才是运营商的老板,五百亿资金由移动划拨到联通,只是老板将钱由左兜装进右兜而已。从反垄断法的角度考虑,哪个政府都不希望市场竞争失衡。”

  说说笑笑之间,过了香河收费站,随即进入北京地界。巫奎示意小岳放点音乐,轻松轻松。伴着优美的旋律,迎着璀璨的灯海,越野车穿过六环、五环、四环,一路直行抵达右安门附近的大观园酒店。

  一行人住下,该吃晚饭了,巫奎要吃炸酱面。三人步出酒店,去了南菜园街,小岳在前面领路,看来对这一带很熟悉。巴立卓意识到,这里距离几家电信运营商的总部都不算远,看来巫奎是这里的常客了。没走多远,便来到一家老北京家常馆子,店名叫“到家尝”。门脸和内部装修挺古朴的,也算安静。没有包间了,只有楼下的散座,在条凳上坐着不是很舒服。巫奎却很高兴,说老北京的炸酱面百吃不厌,是最平民化的美食。

  “想不到咱们巫总,这么高的职务,竟有这么深的平民意识。”

  “我本来就一介平民嘛,国企省级公司领导人员算得了什么?不到北京不知道官儿小,站在长安街望去,省部级、厅局级的干部多的是。”

  “巫总太过自谦了,您原来领导全省邮电,现在单是网通还有两万人马。”

  巫奎摆摆手,不再说什么。饭菜上桌了,瞧着还不错。正宗的京味炸酱面,除了炸黄酱颇有讲究之外,还有八样时蔬,扁豆、蒜瓣、黄瓜丝、白菜心、黄豆芽、青豆嘴、芹菜末,还有水灵灵的小萝卜。小小的碟子一水排开,显得赏心悦目。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巫奎胃口大开,巴立卓和小岳都吃得爽口。其实,北方人喜面食,南方人就未必了。既然首长爱吃这一口,手下爱吃不爱吃都要欢天喜地。

  小岳喊服务员结账,巫奎轻描淡写道:“我预计在京逗留两天,你俩就在酒店歇着,愿意出去转转也行。”

  巴立卓明白了,老总这是要单独行动,看来自己随同来京,无非是个替补司机而已,连保镖都不是。心里想着,嘴上却说:“还是叫小岳跟您吧,没车不方便。”

  “北京城这么大,带车反而不便,不如乘公交地铁。”

  三人回了酒店,先送巫奎回房间。巴立卓注意到,房门带上之后,门旁边亮起了“请勿打扰”的红灯。他与小岳住一个标准间,一边看电视一边闲聊。小岳是个鬼精灵,对巫总的意图守口如瓶。巴立卓也不好追问,在心底里一声叹息,他这个综合部主任真不如司机灵通。坐了一会儿,小岳想去冲澡,还谦让了一番,巴主任说:“你先洗吧,我出去转转,看看这南菜园的夜色。

  小岳笑了,提醒说:“主任别忘了带门卡,兴许我一会就睡着了。”

  走出大堂时,巴立卓看见一辆轿车停在门前,司机正和保安理论什么,好像是有没有停车位的事情。从车上下来两个人,正好和他打了个照面。巴立卓愣了下,感觉其中的那位年轻人很面熟,又想不起是何人。那两人西装革履气宇轩昂,推开旋转门就往里面走,一看就是成功人士商界精英。巴立卓忍不住回头再看,那年轻人也在回头看他。既如此,他们便隔着玻璃点头微笑。

  右安门不算京城热闹的去处,酒店旁边的大观园公园也打烊了。巴立卓便站在街边,看夜色里的车流,看灯影里的护城河,看河边的婆娑垂柳。他来过这里的,在十五年前,偕俏丽的林紫叶一同前来,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时间以这种方式重温旧梦。面对京城的夜晚,面对从容而来的秋天,回忆犹如一盏盏路灯,照耀着旅途结束之后的旅程。往昔不曾远离,似曾熟悉的街道,似曾熟悉的景致,在记忆的深潭上轻轻波动。巴立卓呆了半晌,给林紫叶发了条短信,古诗一样的语言,半通不通的贺词:国庆佳节至,遥祝紫叶时。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回头也给孔萧竹发了短信,同样的内容,称谓由紫叶变成了萧竹。又想了想,给苏敏也发了一条,这回名字由萧竹变成了小苏。

  等了半天,只有苏敏做了回复,另外两位女人对他的问候与示好无动于衷。他想到,普天之下最奇怪就是男女关系了,要是按着裘主任惯用的比兴手法,男女之事都有对应的会计科目:思念是记账,暗恋是呆账,回忆是财务分析,结婚是合并报表,吵架是坏账准备,离婚是破产清算,旧情难忘是递延资产,情人是营业外支出,再婚是资产重组,等等。

  没精打采地往回走,突然间,巴立卓怔住了。只见巫奎从旋转门里出来,陪同他的是刚才的那两位神秘来客。车子一溜烟儿开走了,尾灯闪亮,再仔细看,挂的是北京牌照。

  巴立卓觉得很奇怪,独坐大堂一隅的沙发上凝思苦想,明亮的吊灯将他的头顶映照得熠熠生辉。他猜测巫奎别有深意,估计与即将到来的联通网通合并有关。昨天他曾请示过,去北京是否需要带些礼物,巫奎当时说不必。今天,巴立卓特别注意到,越野车后边确实没有什么稀罕之物。

  算了,不想这些头疼的事了。他给林紫叶去了电话,也让她费费脑筋,猜猜自己现处何方。电话通了,林紫叶的声音一如预想的那样的冷淡,只是背景有些嘈杂。他忍不住问:“你在外面?”

  “用不着你管!”林紫叶没好气。

  巴立卓早有思想准备,想逗一逗女人,缓和缓和关系:“这不是假期嘛,给美女请安。”

  “你不是吃饱了撑的吧?居然有闲心拿我解闷。”

  “怎么,你在机场?是接机,还是?”巴立卓忽然听见手机传出的播报航班的声音。

  “我去北京了,刚下飞机。”

  “我的天。”巴立卓差点昏过去,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你还有没有事?没事我挂了。”

  “好,好好。”巴立卓毫无心理准备,本来想告诉对方,自己出差了,顺便送上节日的祝福。瓜子不饱暖人心,反正离得也远,礼多人不怪。可是,林紫叶也来北京了,叫他措手不及。

  鞍马劳顿了一整天,巴某人的脑袋还在放电影,久久不能入睡。功夫不负苦心人,他终于想起来了,刚才来接巫奎的年轻人是龙兴公司的人,叫小葛!几个月前联通的刘宇请客时,他到场埋单来着。龙兴公司的人来找巫奎,一定是事先约好的,不会是请他出去娱乐,应该是有要紧的事,难怪他们都鬼鬼祟祟的。第一个难题破解了,第二个疑问是林紫叶来北京做什么?国庆长假,不该有公差的,那一定是私事,到底是什么私事呢?随团旅游,探亲访友,只身购物?

  说实话,集美貌、性感、聪慧为一身的林紫叶简直就是富可敌国的中国移动的化身,这样的女人不知叫多少男人暗自垂涎,可自己现在为何怕与她见面呢,好没道理。

  迷迷糊糊中,他觉得天旋地转,水泥楼板咔咔开裂,砖头瓦块噼里啪啦地往下落,连门窗都扭曲变形了。啊呀呀,原来地震了。他狼奔豕突,左手拖住林紫叶,右手拽着孔萧竹,跌跌撞撞钻到饭桌底下,一回头又看见了苏敏,捂着头蹲在摇摇欲坠的墙角里。他想冲过去,却怎么也迈不动自己的腿。正在挣扎,却见姜道长端坐在铁皮券柜里,拈着胡须朝他冷笑。巴立卓急了,手脚并用地往前爬,一边爬一边后悔,啥时候跑汶川来了……

  “主任,巴主任,你做梦了?”是小岳过来摇醒了他。

  巴立卓掐了掐自己的虎口,发觉身下的床单都湿透了。

  翌日早上,巴立卓示意小岳叫巫总去吃早点。小岳微微晃头,说要再睡一会儿,看来他是知情的。巴立卓发觉自己是傻子,一切的一切都蒙在鼓里。自己该回避了,可去哪里自由活动呢?

  一个人下楼吃早餐,刚在餐桌前落座,手机就响了。

  “你在哪儿呢?”是联通刘宇的声音,横行霸道的。

  “吃早饭呢。”

  “废话,我问你在哪个地方吃饭?”

  “在老家啊。”巴立卓可不敢走漏风声,打死也不敢。

  “你跟巫奎在一起吧?”

  “没,没有。”

  “你小子,撒谎撒到我头上了!”

  巴立卓大惊失色,他看见刘宇副总举着电话朝自己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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