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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不甘


权沉半天才反应过来:“哦,浮浮。”

        难得见他忍俊不禁,但眼里分明有些宠溺的意思。他手指在薛樱宁发间揉了揉,但这样的浪漫很快被薛樱宁胃里的一阵“咕噜”打破,愣了一秒,她勉强挤出个笑。

        “你饿了吗?”

        “是啊……”

        “那你慢慢起床,一会儿下楼吃饭。”

        “好!”

        因为真饿得不行,现在一提到“饭”就两眼放光。权沉在五分钟之内收拾完毕、下楼做饭,薛樱宁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门口,越来越觉得有他这么一位“保姆”真好,尤其回想到自己刚来时还要和他分工明确、负责刷碗的境况。

        十分钟之后,当她洗脸漱口完毕、穿着他t恤下楼,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番茄鸡蛋面时,这样的感觉立即随着面条的热气而不断升华。

        她都没注意到,对面的权沉一直在看她,看她那副不争气的表情:“你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吧。”

        “……”

        “因为我昨晚没有吃饭啊!”

        表情一秒钟收敛,薛樱宁开始埋头吃饭,胃里有东西后就舒服多了。

        权沉始终在对面看她。

        她发现了,离开床后他就不再那么明晃晃地将爱意写在脸上,更多是她熟悉的成分——有些懒洋洋,平静,自带点疏离,漫不经心。

        没问他吃了什么,不多久,他起身去屋外喂权二了。

        吃完饭,百无聊赖,薛樱宁站到窗前伸懒腰。

        看着白雪未融,一片皑皑,整个世界都灰戚戚的,很宁静,一种万籁俱寂的寂寥感。也像一片被世界所遗忘的角落,带着点空气中散发出来的破败,还有远处那幢华丽的黑色建筑中,众人狂欢宿醉后弥漫出来的颓废味儿。

        她呼出一口气时,权沉回来了:“这个圣诞节和跨年想怎么过?要不要去另一边住?”

        “好啊!”薛樱宁毫不犹豫,“那……”

        “我给贺恺打个电话。”

        权沉说着走到一边,薛樱宁脸上又挂起笑容,毕竟人多才热闹,她刚才就想问他有没有贺恺他们:“对了,能不能叫上倪铃,如果她愿意的话。”她也想有个女生一起。

        权沉在那边向她比“ok”的手势,电话随后接通。

        她感觉自己越来越融入这环境。或者说,融入这批人。

        ……

        十五分钟后,贺恺开着那辆商务车如约而至,还有从黑鸟走来的、叽叽喳喳的倪铃。

        她容光焕发,估计因为这一出而得到意料之外的带薪假,浑身都爽快,远远就跟薛樱宁打招呼——“嗨!”

        而薛樱宁推着轮椅,笑眯眯从屋里出来。

        轮椅上是权沉,他腿上盖着厚厚的毛毯。

        一行人上了车,一路上说说笑笑。

        从圣诞到年后,薛樱宁和权沉就都在那儿过了,中间权沉还接了两个纹身的活,完全是根据他的时间来安排,两位风尘仆仆的客人都抱怨他真难“约”,他就笑,看出他最近心情是真有点好。

        贺恺他们圣诞节那晚离开,约好跨年夜一起吃火锅,于是在12月31日下午,一行人采购完毕,再次聚集一堂。

        开电视放着某卫视的跨年晚会,实际并没有几分钟在认真看,始终在你一言我一语地吵架式说话。薛樱宁说学校八卦,贺恺说纹身的事和他喜欢的外国歌手,说纹身时权沉偶尔指正他几句,说外国娱乐圈时又有别的人反驳,他一脸烦躁……之后倪铃开始说在黑鸟遇到的各种奇葩客人和各种震碎三观的见闻,立即引起诸多在座者共鸣,包括贺恺,他又兴致昂扬起来了,说一些他所知道的更毁三观的事。薛樱宁一边旁听一边皱眉,一边重筑三观一边在心里感叹,他们在这种环境下生活还能出淤泥而不染,至少是一位正常人,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汤底快要烧干一次又一次,水续了一次又一次,一顿火锅从晚饭吃成宵夜。

        快零点时,倪铃终于狠下心将插头拔了,范源提议去放烟花。

        薛樱宁跟着一众人站起,下意识问:“可以吗?”

        对比这些人,她就显得太怂。

        “可以。”贺恺一本正经地看她,“这里没人管。”

        “确实。”

        薛樱宁脸边拉下几条黑线,点了点头,同时不自觉看向权沉。别说让不让放烟花,就算更过分的事,也没人敢管到身旁这位“地头蛇”身上。不过:“去哪里能买到烟花?”

        贺恺一脸得意:“你不知道,去年春节时我们就放过烟花了,还留了些存货在这栋房子的储藏间。”

        他说话的档口,其他人早就去拿了。薛樱宁脑补去年他们一起放烟花的场景。好像很浪漫,但对她来说,又有种一群人相依为命的心酸。可能因为她并非从小在这里长大,而权沉也不是啊。想到这儿,她又看权沉一眼。

        他腿上仍旧盖着厚厚的毛毯。吃到后来,大家都喝了很多酒,现在正是酒劲慢慢上来的时候。他撑着一边脸,目光不知道落在何处,但她觉得,他的出神里有和自己差不多含义的情绪。从川城,到奚镇,这些纷纷扰扰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在这截然不同两个世界的反差里,他们显得如此渺小,生活好像也不过如此,但她心有不甘,他又究竟是怎么想的。

        谁知道呢。

        ……

        她的思绪被贺恺一声“薛樱宁”拉回现实。

        她大概也喝多了。

        她看过去,贺恺正在门口招呼她。她于是应一声,推权沉的轮椅走出去。倪铃等人已经开始叽叽喳喳地研究起烟花,倪铃找到引线,接过范源从兜里摸出的打火机。

        所有人退开,引线燃尽,一串火光随着一声尖啸升空。

        在一双双期待的目光中,沉静片刻,然后爆开,绽出一朵非常经典的烟花图案。

        眼睛被映亮的一瞬,倪铃不自觉双手合十,发出一声惊叹。

        她的脸因为喝酒而很红,薛樱宁想自己多半也是如此。

        烟花放完了,留院里一地狼藉。一众人在“新年快乐”的祝福中分道扬镳。不过薛樱宁还和权沉有只属于二人的下半场。

        ——从没喝过这么多酒的她开始耍酒疯。

        来到二楼卧室,她把所有窗帘都拉得严丝合缝。但还是害怕光亮透出去,她干脆把大灯关上,只留下星星点点容许二人看清的小灯。她把权沉从轮椅上拉起来,在这个凌晨一点半的节骨眼双眼放光,神采奕奕:“沉沉,坐了一天是不是特别累,我们来跳舞吧!”

        在“沉沉”这称呼脱口而出的瞬间,权沉眉毛跳了一下。

        他毫无醉意。

        在“跳舞”一词出来时,他眉毛跳了第二下。

        “来吧!”薛樱宁盛情邀请,拉着他。

        而他决定了看戏的态度,配合着起身,站在她身边,看她像模像样地踮了几步。

        “但你有没有觉得少了些什么?”薛樱宁梦游一样喃喃自语,“放点音乐。”

        权沉没有反应,任由她摸出他兜里的手机。所以她醉酒后的脑回路还挺奇怪,不是拿她自己的手机,而是摸他的。大概是她想听他的歌。

        熟练地划开锁屏,她一手撑在桌面,屏幕的光亮打在她五官。

        她眼侧的胎记这时与黑暗融为一体,光亮中只有她那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和挺翘的鼻梁。她眉头深皱,手指划了半天才找到app,直接顺着他播放列表继续,调大音量,然后将手机放下发出“啪嗒”一声清脆的响。她笑眯眯拉过他双手,开始和他在这极其昏暗的房间里转圈,或是她绕着他转圈。

        嘴里模糊不清地跟着他爱听的俄语歌哼唱,那些调调好像在沉痛的悲伤里总要发出些什么声音似的。她转得头都要晕了,权沉配合着她,随时准备在她晕倒时把她拉到床上。

        突然响起他列表里一首非常与众不同的歌曲,曾经在高中风靡一时的韩剧《鬼怪》的片尾,前奏一起就让薛樱宁想到下雪的冬季。

        不过几天前的平安夜,她才在人生中第一次看到那么大的雪,她忽然停住,开始走神。

        “怎么样?困了吧?”权沉柔和地引导。

        这句话就像咒语,薛樱宁一听就觉得眼皮很沉,握着他胳膊,点头。

        “那就睡吧。”他带着她来到床边,看她着了床就睡死的样子松一口气。随后从洗手间打湿毛巾给她擦身上,中途她还迷迷糊糊地握住他手臂。

        他停下动作,等待她下一步反应,结果发现那只是她睡着后的下意识动作。他于是继续,随后给她穿上睡衣,在她身边睡下。

        次日,薛樱宁难得比权沉醒得早。她懵懵地坐在床上,想不起前一晚发生的完整的事。

        最多从火锅想到烟花,甚至放烟花的后半段都记不清了,像做梦一样。

        而后梦里好像有一段音乐,像下雪的冬日,甚至像神明降临,但她就是记不起那到底是什么。试着哼了几个音节,结果发出的声音非常不着调,她拍了拍脑袋,还弄醒了一旁的权沉。他跟着坐起,薛樱宁一脸懵逼地看着他,酝酿半天:“新年快乐?”

        “……”

        “新年快乐。”

        “浮浮。”

        元旦节后的日子都在学校,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过得特别快。薛樱宁没待到期末考试,徐衙建议她去北城参加雅思集训然后考试,这样如果成绩不满意还可以二战。

        听到这个安排时,薛樱宁心里五味杂陈。

        一是确实想好好学习,她永远没忘自己想要一个怎样的未来,二就不必说了。她不太情愿地把这件事告诉权沉,他倒很自然地接受了:“去好好学吧。”

        她同意后,徐衙就跟学校交涉好,给她发来负责老师的微信及课程安排相关。

        她收拾行李,也从权沉那儿拿走些东西,不大愿说话。权沉大概也不理解,不过是不到两个月分别,她怎么这么郁闷。

        其实薛樱宁在想,连这次分别都这么让她不情愿,等到自己真正出国那天,她又会是什么感想。

        虽然知道提前顾虑这个没有意义,但她并不觉得那时她会和权沉越来越淡,或是发生什么意外让两人巴不得分道扬镳,反正她想象不出来。

        权沉托贺恺送她去机场,川城的机场。他不方便。

        薛樱宁拖着厚重的行李箱,在机场门口同贺恺挥手告别。一个人飞到北城,由徐衙接机,他已经在一家大厂的北城分部拿到正式的工作身份。她一出机场就由徐衙披上厚厚的羽绒服,白色女款的,很漂亮,这也是他送她的礼物。

        大概真是血缘关系的作用,和从小到大一样,即使两人的表面身份再尴尬,或像现在这样许久没有见面,再这样走在一起也没有丝毫不自在,甚至有很多话想说。

        徐衙推着她行李箱,她三步追着他两步的步伐,和他说奚镇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越说越觉得,那些就发生在昨天的事情好像已非常遥远,就像被这持续了大半天的航程给远远地甩在身后了。

        她在机场穿上羽绒服还没感觉,一出大门就滞了一下。她第一次体会到北方冬天空气的生冷。

        于是手缩进袖子,紧了紧衣领,阻止风呼呼地往里灌,又有些兴奋:“那这里会不会下雪?”

        徐衙顿了一下:“会啊。”

        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他温和地补充:“先送你去集训的酒店,说不定过几天就能看到下雪了。”

        “好欸!看来我之前做的梦不是假的。”

        “什么梦?”徐衙笑。

        “……说不清楚。”

        “我记得之前看新闻,川城那里下了一场二十年不遇的大雪,奚镇那边是不是也下了?”

        “当然喽!”

        薛樱宁很开心地上了徐衙的车,很自觉地拉开后车门:“哥,那我坐后面了,不是耍大牌,是我觉得副驾驶留给你未来的女朋友比较好。”

        徐衙被她弄哭笑不得,在驾驶位扣上安全带,发出“咔”一声响:“你是不是谈男朋友了?”

        “……嗯?”薛樱宁沉默。

        “是吧?”他像是明白什么。

        薛樱宁想打个哈哈糊弄过去,但哈哈完,才发觉这实在太欲盖弥彰,讷讷地答:“你说是就是吧。”

        “不会就是那个丸子头吧?”

        “丸子头”三个字一出,薛樱宁笑喷了。

        原来是这样啊,原来大家都会在心里默认权沉是“丸子头”啊。

        但她这一反应同样暴露出真相如何。

        徐衙像有点无奈:“反正别太轻易相信别人,最重要的还是保护好自己。”

        “嗯……我知道的。”薛樱宁信誓旦旦。但心里有多虚,只有她自己知道。

        接下来无话,她看着车窗外的北城夜色。

        深黑夜空下,光带成片,进入市区后更是高楼林立,灯火如昼,是比川城更加齐整肃穆的都市夜景。

        和奚镇比起来,这里好像才是真正的世界。让人感觉活着,让人感觉永远充满向上的欲望。所以她才刚离开奚镇,就已然觉得恍如隔世,回忆起来的话,好像只有权沉那个人是真正鲜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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